杜司仪看她一直哭个没完,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就吓得连魂都没了!不就是殉个葬,死个人吗?”
陆贞没想到杜司仪这么满不在乎,她愣愣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太妃娘娘是个好人……”
杜司仪却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婆婆妈妈的叙述,“放屁!这宫里就从来没出过好人!她死了又怎么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也该上天去享福了,总好过在青镜殿里熬日子!你那么害怕干吗?那两个小蹄子上回想把你送到这儿整死,不也没成事吗?”
陆贞听出她话里有话,她冷静了一下,又问:“典侍大人,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杜司仪看着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清楚,还想当女官?周太妃得病,是你害的吗?”
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杜司仪又问她,“她现在醒不过来,又关你什么事吗?”陆贞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又摇了摇头。
杜司仪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那不就结了,周太妃不醒,你就不用殉葬。所以柳絮她们想干什么,你也不用管!到时候太妃死了,内侍局自然会治她们几个大宫女服侍不周的罪,到时候是打死也好,还是罚去当罪奴也好,也就算帮你那太妃报了仇了!”
陆贞有点愕然,没想到杜司仪从来没想过要救太妃,“那怎么成,太妃她……”
杜司仪看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贞却不开窍,也不想和她说下去了,“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帮我整理书稿的分上,我才懒得给你指这条明路呢。话说到这儿,想怎么做都由你,放心吧,你要是忠心耿耿地去殉了葬,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有封赏,中元十五什么的,也就省得给你烧香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吩咐着门外的元寿,“元寿,帮我送客。”
陆贞本准备还要再问几句,但门外的元寿已经拉开了门,她只有往外走去,身边却传来杜司仪冷冷的声音,“我要是你,这几天就缩在屋子里不出来,省得人家又打什么坏主意!”
陆贞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快步走开了。
这天回到青镜殿,她看着柳絮和荷蕊给周太妃喂药,终究不敢再过问了,只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入宫这么多时日里,她第一次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会这么沉重地压迫着自己的心,让人难以呼吸。
她瘫软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渐渐流了出来。
第二天,王尚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阮娘也跟着太医一起来探望太妃的病情,听了太医的分析,阮娘脸色越来越沉,责骂身旁的青镜殿宫女,“怎么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肯定是你们服侍不周!”
一行小宫女们都吓得不敢做声,柳絮向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毕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与其忙着惩罚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准备……”
阮娘心中一惊,果然不再责骂宫女了,“您是说……”
那太医看着她,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阮娘定了定神,问道:“那按您看来,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叹了一口气,“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
阮娘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唉,这也是天命……”
她又回身指着站在两旁的侍女们,“你们,继续给我尽心点!”
陆贞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她们连番的对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五味交杂,咬紧了嘴唇,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砖缝,另一边柳絮又给荷蕊使了个眼色,荷蕊忙上前说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光吃药扎针是好不了,干吗不试试跳神呢?”
这一下陆贞完全没想到,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着荷蕊,等着她接下来的说法。
荷蕊又说:“娘娘是契胡人,那儿的巫医听说最灵了,如果能请一位巫医进宫来为太妃跳神驱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那太医又适时地说:“嗯,在下虽然素来不信巫道,但也曾经听说契胡巫医自成一道,特别对于本族贵人,更是灵验。”
荷蕊突然垂泪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阮娘磕头,“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来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医来帮她祈福吧”
阮娘略有迟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宫请示贵妃娘娘。”陆贞心想,这荷蕊生怕不能早点谋害了太妃,眼下里却又假惺惺地要给太妃祈福,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陆贞等阮娘一行人都离开了青镜殿,这才拦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荷蕊用力地挣开她,“关你什么事?”
陆贞起了疑心,“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许走!”她拉着荷蕊不让她走,两个人拉拉扯扯间,柳絮却气急败坏地也走到荷蕊身边问道:“荷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陆贞心里一惊,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
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陆贞,我的想法和你其实是一样的。给太妃下药的事情,其实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时犯糊涂,被她们拿了当枪使,可后来想着却总是后悔。毕竟,我也给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经,现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要是能请到巫医,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情,至于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么安排了……”
陆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荷蕊却知道陆贞其实最心软了,她哼了一声,“信不信随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
一来二去的,萧贵妃还是同意了给周太妃请跳大神的来祈福,几位巫医很快就来了青镜殿,这样一来,整个青镜殿上下的人都挤进了周太妃的房间里,不敢出任何差错。
当中的一位巫医突然拔出短剑,向天一刺,“长生天,请为贵人延寿!”
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伴随着这一刺,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烟雾,散过之后,一张黄纸赫然穿透在了短剑上,那巫医拿下黄纸,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突然神情庄重地道:“你们当真想让太妃娘娘立刻苏醒?”
陆贞有点怀疑地看着这一行人,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骗子,但荷蕊抢先了一步说:“当然!巫医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青镜殿上下肯定全部遵从!”
在一旁端坐着的阮娘也幽幽地开口,“你有什么法子,就赶快说吧。”
巫医又说:“长生天说,只要贵人喝下一碗神药,她就一定可以康复!”
荷蕊立时接话,“是什么神药?”
那巫医说:“说难也不难,你们这儿谁是太妃最喜欢的人?只要割她一块心头肉煎成汤,太妃肯定能够痊愈!”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外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话来,像极了唱双簧。陆贞本还在狐疑地听着,待到最后一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宫女都朝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了!自己竟然这么天真,以为她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别听她的,世上哪有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救人的?”
荷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陆贞,你着什么急啊!巫医大人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割肉,难不成,你贪生怕死,舍不得牺牲一点血肉来救醒太妃娘娘?”
柳絮也煽风点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为二等宫女,一到关键时刻,你居然……”
那巫医又插话道:“对了,这心头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亲近的人才行。”
陆贞本还只存着那想法在心里,现在事实确凿,眼下这几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愤怒地说:“你们血口喷人!你们明明是联合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健壮的宫女却朝着她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
丹娘站起了身,“你们干什么,快放开陆姐姐!”
荷蕊却不理会她,只是对阮娘说:“姑姑,这陆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欢的贴身宫女。只是她胆小怕死,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为主效忠,依我说,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一下变故太大,阮娘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是你们青镜殿的事,你们自己安排吧……”
荷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立时拿过巫医手里的短剑,手一挥,几个宫女拉走了丹娘,又来了几个人按住了陆贞,她狞笑着说:“你们把她拉好,陆贞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肉,绝对不会伤着你的,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那语调竟然像是在哄着孩儿一般,越发令人齿寒。
一个声音这时冷冷地在门外响起,“够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陆贞赶紧转头去看这人是谁,另一边阮娘却惊道:“腊梅,你过来做什么?”
腊梅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屋,“尚侍大人听说你们这儿闹得乌烟瘴气的,让我过来瞧瞧。”她对满屋子的人来回打量着,一脸不屑,口里啧啧称奇着,“看看,这儿又是请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戏啊?”
她站到了陆贞前面,指着她对柳絮说:“你,把她放开。”
荷蕊眼看一场大功就要功亏一篑,着急地说:“这位姑姑,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