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这才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不动声色地说:“按说太妃娘娘也算是个大贵人,她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
果然丹娘打开了话匣,“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咱们在这儿太妃太妃地乱叫,其实娘娘的封号是太皇太妃,她老人家以前是当今皇上爷爷的贵妃,契胡国的公主,也算是宫里的一等人物,可背地里常说太后这个儿媳不是皇家出身,有点上不了台面……”
陆贞这才回过神,丹娘又说:“所以啊,自打太后娘娘当了皇后,我们太妃就遭了罪,在这青镜殿里一住就是十多年,虽然表面上也是金尊玉贵的,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手里又没什么权势,这青镜殿里的人啊,根本就没几个真心服侍她的。”陆贞打着喷嚏,有点同情地将目光投向了周太妃的房间。
青镜殿虽是冷宫,但院落极大,她和丹娘忙活到天黑,才打扫完所有的院落,之后又被分配去做其他的事,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和周太妃连面都碰不上。
陆贞被分配到周太妃的房间里整理屋子,这时正是用餐的时候,之前将陆贞拒之门外的宫女荷蕊正在给周太妃喂食,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丹娘端着汤走近,“荷蕊姐姐,汤来了!”
荷蕊本来有点失神,让丹娘一说,自己猛地回头,刚好撞到了碗上,一碗汤直直地浇到了她的衣服上。荷蕊不由得勃然大怒,“你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丹娘看她生了气,格外害怕,忙不迭地打扫着,“我该死,我该死!”
荷蕊却不领情,傲慢地说:“天天就惦记着吃,难怪到现在连三等宫女都当不上,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全叫你毁了!”
陆贞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荷蕊得寸进尺,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赖在别人身上,忍不住走上前来,“姐姐,你还是先回房换衣服吧,我来服侍太妃就好了。”
荷蕊鼓起眼睛,正准备骂人,周太妃看陆贞自告奋勇,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道:“陆贞说得对,荷蕊先你下去吧。”她吃得太慢了,总是被荷蕊嫌弃,现在看到陆贞要来服侍自己,自己本来就喜欢这孩子,真是求之不得。
荷蕊听到周太妃发了话,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陆贞,笑了一声,将自己手里的食盒重重一顿,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径直走了出去。
陆贞看她走了,倒了一杯水给周太妃,“太妃,昨儿我听说您晚上老是觉得渴,这蜂蜜水是新泡的,您多喝两口……”
周太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浑浊的眼珠子在看着她,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陆贞却怕她生自己的气,又说:“太妃您要是不想喝,我拿回去就是了……”
周太妃赶紧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拉住陆贞,老泪纵横地说:“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人,柳絮她们老怕我喝了水,起来次数多,晚上就从来没让我喝足过……”她一边说一边拍着陆贞的手,百感交集。
陆贞看她有点伤感,怕她气郁在心,连忙开解道:“瞧您说的,柳絮姐姐她们也是为了你好呀……阿嚏!”
丹娘担心地在一旁问陆贞:“姐姐你伤风了?”
陆贞连忙回答:“没事。”
周太妃却听上了心,一连声地吩咐着丹娘,“快去,把我的药匣子打开,给陆贞拿几粒柴胡丸来!”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那这么行?这可是太妃您的。”
周太妃呵呵一笑,“好了好了,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药丸子,你快吃了吧。”两人说话之间,丹娘早已经动作麻利地取来了药丸,递给了陆贞。陆贞也就没推辞了,剥开了药丸,正准备送入口中,却看到丹娘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正在看自己。
陆贞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连这个你也想吃?”
丹娘这才羞涩地说:“那,那个药壳子,是枣泥味道的……”
一句话引得周太妃都笑了,“丹娘啊丹娘,你果真是个没志气的小馋猫!”
丹娘却有点不服气,提高了声音说:“谁说的?我可有志气了!”她看两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向了自己,不免又降低了声音,“我何丹娘,今生一定会努力发奋,为了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奋斗终生!我,我以后一定要当上司膳司的宫女,天天吃大鱼大肉,晚晚喝蜂蜜枣糊!”
陆贞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没想到还是和吃有关,整个人笑得都快趴到床上,“这就是你的志气啊?就没有更大的了?”
丹娘想了想,才说:“其实有,我就想,等有一天我发了财,肯定立马在床头支上个小油锅,然后把点心师傅弄到我家里来,天天伺候着。只要我一想吃一口酥,他立马就得给我炸!”她说完了脸倏地就红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直到周太妃吃完了饭,两人才回了房间。陆贞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抖得格外厉害,丹娘担心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天啦,怎么这么烫?”
陆贞心想,没想到自己的病越来越重,看样子一会儿要去找杨姑姑帮自己求点丸药,她小声回答着丹娘:“没事儿,待会儿我悄悄去找朋友要两颗丸药……阿嚏!”
但这声喷嚏打得太过响亮,屋子所有的宫女都朝着她看来。
刚进门的荷蕊却有了主意,连忙走到陆贞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声地说:“哈,遭报应了吧?快快快,自个儿收拾包袱去静心堂,病得这么重,想把我们都传染上啊?”
她也没管陆贞分辩,赶紧吩咐下人把陆贞抬走,眼见其他的宫女听了荷蕊的话,都恨不得离陆贞越远越好,又哪有人听她说什么?
陆贞只来得及看到丹娘一抹担心的眼神,就已经被人推着往屋外架走,脑子里回想着白天丹娘对自己说的话——“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宫人一样,拖到静心堂去等死……”
青镜殿在陆贞的眼中也越来越模糊了,她心中一阵苦涩,自己才来冷宫没几天,就得罪了人,现在看来,别人是要让她非死不可了!
第19章:夜会
两只手在陆贞的背后重重地推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被宫女们一路拖进了一间房间。那两个宫女看陆贞已经被送进了静心堂,生怕自己染上了什么晦气,连忙把门关上。
陆贞听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后,虚弱地从地面上爬起,耳边满是咳嗽喘息声,满目却是漆黑一片。她有点害怕,借着角落里的一点月光点亮了手里的油灯,屋里飘荡起橘黄色的灯光,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只见目光所及处都是大通铺,上面躺满了一脸病态的人,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起来和鬼魅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人仿佛不太适应陆贞点亮的灯光,都对她看了过来。
陆贞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通铺坐下,但一坐下通铺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直冲上她的鼻子,她一阵恶心,大声咳嗽,没多久,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又来一个等死的?”
另外一个声音分明不怀好意,“这个月第四个,嗯,前三个已经死了,这一个,咱们打个赌,她到底能活几天?”她看到那说话的几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不禁往墙角里缩了缩。这一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天大亮了,陆贞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走下地,往屋外走去。
推开门,阳光立刻扎眼地扑上前。陆贞眯了眯眼,看清外面是一所破落的小院子,目光扫到角落之处,她眼睛亮了亮——那里有一座井,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跌跌撞撞地朝着井的方向走去。
费了好半天的劲,她才哆嗦着手从井里打起了一桶水,正准备张口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喝这里面的水。前天才有宫女跳下去,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
陆贞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苍老女子正伏在自己刚才走出的房间廊下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和自己说着话。她面色发黄,整个人都极瘦,一双手放在腿上如鸡爪一般,但头上竟然戴着破旧的女官假髻。
陆贞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一阵恶心,扑到一旁的树边吐了起来。
那女官看到她这般姿态,阴阴地笑了几声,仿佛很高兴似的,又一边咳嗽一边说:“到了这静心堂,就是等死的命,咳咳,我劝你呀,还不如找一根绳子,赶紧吊死了还痛快些。”她本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贞发疯,却看到陆贞从地上拔起了几根草往嘴里塞,她咳嗽着说:“疯了疯了,果然又多了一个疯子……”
陆贞没有理会她,她吃完了自己从地上拔起的小草后,又拔了几根走到女官身边递给了她,“我没疯,只是我不想认命。大人,我看你得的也是肺病,这是车前草,商队里的人都用它治痰症,你也吃些吧。”这小草长着绿色的肥大叶子,中间有着几株细细的须子,此时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女官惊疑不定的心情。
她有点怀疑,但还是伸出手去,没料到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枯瘦的手臂,一把抓过陆贞递过的几根小草。陆贞又受了惊吓,转头看到一个枯瘦宫女正哑着嗓子问自己:“这真的能治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