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顺着风就飘到琉璃的耳朵里,琉璃迟疑了一下,便大迈几步,走上前说道:“殿下,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不知道北齐是不是有这种风俗,反正在我娘的老家,要是有亲人去世,未婚夫妻要不想拖完三年孝期后再成婚,就可以赶着在三七热孝里拜堂,这样也不算是违礼法的。”
“我倒是的确听过民间有这样的说法。”他的眼睛一亮,略一沉吟,再度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询问道:“阿贞,皇姐三七之期还有五天才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时不要太子妃的名头,和我拜堂成亲?就像一对民间夫妻那样……不请纳采降旨,不大宴宾客……”
“我愿意!就算你只穿一身破衣服来娶我,我也愿意!”陆贞没有等他说完便立即点头,说罢,白皙的脸颊立即透出一层红晕。
这是一个火热但并不喧闹的婚宴,宾客只有忠叔、陆珠等少数人。三次交拜,送入洞房,红烛成双,佳人成对,喜帕被他轻轻挑开,她看到他眼眸里无限的深情,“阿贞,虽然迫于情势,咱俩的婚事现在还不能公布出来,但我保证,终有一日,我会还你一个世间最盛大的婚礼。”
她微微颔首,羞赧地低下头,低声应道:“但凭夫君做主。”
听到“夫君”两字,他立即笑上眉梢,“夫君,嗯,这个称呼真是妙!”
她正要回答,便觉身子悬空,忙抬眼看去,才知道自己被他抱了起来,她本能惊呼,“啊,你干什么?”
他坏坏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北齐的大财神,当然明白,这笔生意要越早做,才越划算。”
摇曳的火光在他笑眼里跳舞,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有感叹,每当有挫折,每当有痛苦,她总会在不自觉中想起此时的一切……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次日一早高湛就带着陆贞去祭拜长公主,看着冰冷的墓碑,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皇姐,我带阿贞来看你,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弟媳了。”
闻言,陆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提高声音说道:“皇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湛,争取……争取早点给你生个小侄儿。”
说着,便偷偷看向高湛,随即微微一愣,是错觉么,居然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多疑的,长公主才去世不久,就连她都觉得痛心,更何况是他是她的亲弟弟。
只见高湛低下头,将纸钱慢慢放入火中,轻声说道:“皇姐,驸马现在亲自在搜寻娄氏,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用她的头颅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你的孩子们,阿贞和我都会好好照料的,你在下面,好好陪着母后。”
陆贞心生恻然,伸手也拿了一叠纸钱慢慢放进火中,二人又逗留了好一些时间才离开。一路上,高湛只是沉默,临到了宫门口,他才缓缓开口,“阿贞,过些天,我想……”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下去,那边的陆贞已经接口,清楚明白地道出了他的意思,“再去一趟关西那边吗?”
高湛大感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猜到的。朝里这几日的邸报,我也都有在看,关西那边战事一直胶着,沈大哥已经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我想,你也该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了。”
他点头应道:“嗯,京城这边的娄氏余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等两天,那两万招募的新兵一齐,我就准备带他们回关西,尽快把西魏人给了结了。阿贞,对不起,我才把你娶回家,就要丢下你再赴疆场。”
“你也是为了北齐着想……”她体贴地说着,心一动,生怕露出端倪,赶紧掩饰地低下头,将余下的话说完,“别担心,我都已经嫁给你,跑不掉的。”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高湛的离愁别绪反被冲淡了一些,笑道:“舍不得我走,就别装啦,看看你,身子都在发抖。”
这一下,陆贞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不顾一切抱紧他,哽咽着说道:“阿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高湛反手将她揽入怀里,信心十足地回答道:“放心,咱俩已经吃过了天下所有能吃的苦,以后等着咱们的,就只有好日子了。”
真的是这样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愈加用力地将他抱住,这一次,她不敢再期盼了。因为曾经很多次,她都以为他们之间的苦难已经到头了,接下来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灾难却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降临,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他平安,只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只要想念,便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
数日后的离别,她终于不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翘首远望他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送别,虽然只是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但是她已经非常满足。
喝完了张相敬的送别酒,他便低声嘱咐道:“你多保重。”
寥寥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腕,随即见到高湛惊愕的目光,“相思结?”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听皇后娘娘说这是南梁的风俗,凡是丈夫出征,妻子都要戴上相思结。相思结只要不散,夫君定能早归。”
高湛的心中同时涌起了骄傲和酸楚,但迫于外人在场无法声张,便只能道:“阿贞,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你也是。”她含着泪,不敢点头,生怕泪水会不小心落下去,更怕一发不可收拾会迷蒙住双眼,这样就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出行的号角响彻耳畔,将所有的言语一并掩盖,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焦灼的等待又降临到他们之间。马蹄嗒嗒作响,送良人奔赴战场,奔腾而起的黄沙迷蒙了他们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高湛离开之后,孝昭帝的病情开始明显加重,原先还可以撑着批阅奏折,到现在,不得不让陆贞帮着念给他听。这一日,陆贞如平常般将冀南太守的奏折念给他听,“今奏请皇上,拨粮二十万石,以解民忧,谨请皇上明察,谨奏。”
孝昭帝沉吟一番,抬头看向她,“你怎么看?”
她不敢立即回答,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这才应道:“冀南今年雨水多,夏粮收成不好,当地太守担心饥荒,未雨绸缪,倒是件好事,只是二十万石实在太多了些,我以为,先拨十万石也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赞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见此情形,一旁的萧观音抚着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夸道:“阿贞,现在的你,活像个女宰相似的。”
“阿湛走了,我身边少个帮手。这些天我头又痛得厉害,看不了奏章,只能请她帮我做个节略,挑些重点的来说……”孝昭帝说着又笑起,“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我朝第一个特许上朝的女官,帮着参参政,也是理所当然。”
陆贞谦虚地应道:“我也是新手,老担心会出错主意。”
“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以为朕比你强多少?不过是多当了两年皇帝而已。很多时候,上位者讲究的不是睿智,而是有没有治天下如治家的胸怀。你帮朕管内宫已经管得很好了。”说着他指指桌上的奏折道:“这些,不过是棋盘大一些而已。”
陆贞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要不然,今后农商方面的奏折,你就帮朕批着吧。”
陆贞大惊,慌忙推辞道:“这……微臣不敢。”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费一分力气,就少活一天。再说,朕也只是让你帮着看农商方面的,你在那一块是行家。至于其他的军国大事,还有张相他们在看着呢。”
听他如此一说,陆贞倒不好拒绝了。这时,萧观音轻呼了一声,两人忙关心道:“怎么了?”
阮娘已经上去服侍,过了一些时候,萧观音缓过一口气来,才轻声道:“没事,他踢了我一脚。”随即苦笑道,“太医说我之前吃多了避子药,身子已经不能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比了。看来,果真是老天有眼,前有因,后有果。”
陆贞生怕她多想,忙道:“哪有?小皇子是真龙血脉,当然要比别的孩子更娇贵一些。再说女人怀孕都一样的,我妹妹平常那么结实的人,到了后来还不是动不动呼痛叫累?娘娘你宽心,毕竟离生产还有两三个月呢,再多进补药,很快就能缓过来的。”
孝昭帝叹了口气,“只希望阿湛快点打完仗,早些回京,这样还能看着他出生。”
萧观音接口问道:“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很不好,阿湛他们拼了命也没把献州城抢回来,昨儿听说康州城也已经危险了。” 陆贞微微摇了摇头,忽又觉自己语气很是不妥,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孕,一个病,是不能再受新的打击了。思及此,她忙笑起来道:“不过阿湛是什么人呐,他肯定会没事的!”
只是这些话,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萧观音的担忧在数日之后应验,那晚她如平常一样在含光殿走着,忽觉腹部一痛,便听到阮娘惊恐地喊:“血!娘娘流血了!”
经过诊脉,腹里的皇嗣无大碍,只是她的身子太虚,必须静卧养胎,切忌劳心劳力,否则胎儿便会不保。她思来想去,决定听从太医建议静心疗养,将所有宫务连同凤印一起交给陆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