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只点着一支蜡烛,此时正被大夫拿在了手里,他另一只手拿着两只药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后堂一路走到前堂柜台。
陆贞看他刚好一人,乘机闪身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一声,“大夫。”
没想到大夫回头看到她,吓得跌倒在地,一脸惶恐地叫着:“鬼啊。”
陆贞又惊又疑,上前一步准备扶起他,“大夫,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
岂料大夫连惊带怕,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大仙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要想害死你们啊……”
他看陆贞一直盯着自己没什么表示,心里又怕又急,连忙自扇耳光,“我不该一时高兴,回来喝了酒就说胡话!可我行医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自己缝骨筋……大仙,全是我那个婆娘干的!是她告诉的官差!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去啊……”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说完话,他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头。
陆贞明白了过来,她低头看自己浑身破破烂烂的,伸手摸了一把脸,也是满手的泥泞,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知道大夫是做贼心虚了。她四处打量了一番,看到不远处一个打开了的柜子上写着“跌打损伤”四个字,便走了过去,取了一个药篓子草草地装了一些药酒和膏药,又拿过桌面上放着的一吊钱,轻轻往外走去。从始至终,大夫都没有敢抬起头来。
她有点惆怅,但既然事情演变到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从后院出去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扯下那边晒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心里有了新的盘算。换了男装的陆贞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渡口,头上还戴着一顶邋遢的布帽,远远看来,就像是一个瘦弱的小厮。
丢给船家几文钱,她赶上了去赵家渡的最后一班船。船渐渐地开出,和王庄渐渐拉远了距离。陆贞目光看向了远方,心底掠过一丝惆怅:高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被官差抓住了?
很快,船家打断了她的思路,夜色茫茫,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来,放眼望去,这里明显比王庄要繁华许多。进入街道上,放眼望去还是灯火通明,还走着不少打扮奇异的胡商。
陆贞熟门熟路地走着,很快就拐到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巷里,里面有一家米铺,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着账,还没有打烊。
陆贞走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掌柜的,我想找个住的地方。”
掌柜警惕地上下看了她几眼,拖长了声音说:“小哥,你找错了吧?我这儿是米铺,东街才是客栈呢。”他目光灼灼,一直朝她身后看去。
陆贞嘿嘿笑了两声,凑到他耳边说:“俺当然知道你这儿是米铺,可王家渡那些没路引的胡商,不都住你这儿吗?”
掌柜这才没了疑心,狡黠地笑了笑,“原来小哥是熟客啊,里边请!”他一路引着陆贞,嘴里问着,“小哥年纪轻轻,打哪儿来?在哪儿发财啊?”
陆贞故意流露出外地口音,叹了一口气,愤愤地说:“俺是株洲胡家的!前阵子赶马不小心,被马踢了一脚,管家留了点钱叫我养伤,结果活该我一时手痒,在赌馆里输了精光!那些人追得紧,俺只好先跑到王家渡避个风头……”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摸出半吊钱,不动声色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俺知道规矩,俺只住五天,只要一间下房!”
掌柜的眼睛里露出精光,打着哈哈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也知道规矩。再说,住在我这儿,又有谁会来查三问四啊?”
陆贞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这里虽然装饰简单,倒还挺干净。她之前和爹爹总是在外处理生意,对这些门道都十分清楚,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何况这里地处偏僻,用来养伤再好不过。虽说如此,在掌柜的收了钱告辞后,她还是小心地站在虚掩的窗户前,看他渐渐走远了,这才关好门窗,坐回了床上,慢慢地把裤腿卷了上来。虽然之前上过了膏药,但舟车劳顿后,她的腿还是明显地高高肿起。陆贞咬咬牙,从药篓里找出药油,一点点地给自己上新药,痛得满头大汗,上完药后也是疼痛难忍,好半天她才昏昏睡去。
在米铺里将养了几天,那大夫虽说人品一般,但医术的确不错,到最后一天,陆贞已经觉得自己行动自如了。她走到前面找到掌柜,“掌柜,跟你打听个事。这两天有没有商队去南陈的?俺想坐个顺风船。”
掌柜听到她这番话,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前两个月还好,最近西魏刚跟咱们北齐打得头破血流的,南陈的商队也害怕,所以来得少了……怎么,你不想回株洲了?”
陆贞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嘿嘿一笑,故作为难地说:“俺输的不只俺的钱,还有管家办货的黄金。俺会烧瓷器,南陈不是瓷窑多吗,俺想去那儿混口饭吃。掌柜,您老是地头蛇,帮俺想想路子。”
掌柜看陆贞去意已决,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眼下兵荒马乱,我也帮不到你。你自个儿去码头看看吧。”
眼见他这般表示,陆贞也不气馁,只是回了房间。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才一路走去了码头,挨个询问商队。可惜的是,她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给她答复。
陆贞正在失望之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迅速回了头,却只是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这人观察她很久,现在看她是要走了,才上前招呼她,“是你要去南陈?”
陆贞听他话里有戏,大喜道:“是,您家是不是正好有商队?”
那人一脸精明强干,又说:“算你小子运气!我们家的船正好明儿出发!看你也是个精干人,三十吊钱,拿来你就能上船!”
听到后面,陆贞惊愕地重复了一遍,“三十吊钱?”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是啊,从这儿到南陈,至少得走一个月的水路,一路上还得吃喝什么的,这三十吊钱,我可收得一点也不多。”
想起怀里只有几十文钱,陆贞不禁心灰意冷,但又不敢一口回绝,“大哥,俺自己做不了主,还得问问主人家,你等等啊。”
她垂头丧气地一路往回走,若有所思地摸出怀里那块高展送给自己的玉佩,想了又想,还是放回了自己怀里。她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一队衙役身上,顿时惊得脸色苍白。幸好衙役看她穿着男装,并没有在意,很快就走了。陆贞惊魂未定地朝相反方向走去,没几步,迎头却又看见挂着自己头像的海捕文书在告示墙上飘着,吓得脚都软了。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有注意她的人,倒看到远处有一间当铺,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朝当铺里走去。
柜台上的人懒洋洋地看着她,显然没当她是个数。陆贞从怀里掏出玉佩递了过去,装着见过世面的口气,“俺家大人等钱急用,这玩意儿,你给俺五两黄金吧。”
那伙计本来斜着眼睛,只是随手接过,看了几眼后,却不禁睁大了眼睛,来回看来看去,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进后堂去找了掌柜。两个人在里面细细密密地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陆贞有点焦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门外溜去,万一他们认出来了自己,只有及时跑路了。
她正往门口挪动着,掌柜的已经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看着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小哥,您想当五两黄金?”
眼见现在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了,陆贞只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咋了?这是上好的和田玉,俺家主人要不是等着急用,哪能只当五两!你不收算了,俺去找别家!”
没想到掌柜里露出一脸的惶恐,连连施礼,连头都不敢抬了,“哪里,哪里,小人不敢!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
他低着头连连唤着伙计,“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拿上来!”这伙计倒是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人,立刻用托盘端出一小锭黄金来。
掌柜的这才抬起头来对陆贞说:“小哥,我们铺子店小人微,收不起这么大来头的宝物。贵府大人要是有急用,请先拿这几两黄金应应急。”
陆贞反应极快,虽然满心的疑惑,立刻做出了傲慢的神情,“哼,你倒是个有眼色的!”她拿起黄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当铺,转眼就走进了一旁的小巷里。过了片刻,她又偷偷地溜回到了当铺门外,只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挡在门口的棉布帘子的一角,只见掌柜瘫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滚滚而落的汗,“还好我脑筋转得快!那块玉佩是长公主府上的!好在我以前也见过一块差不多的,要不然,得罪了贵人可就完了! ”
那伙计识趣地问了一句:“一块玉佩就那么厉害?”
掌柜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知道个啥?这可是长公主的信物!长公主是谁?宫里面除了皇上太后和太子,就数她最大!拿着那个宝贝,别说随便找几两黄金,就是进了内宫,照样也能横冲直撞!”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陆贞回想起高展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爹,是朝里的一个大官……”
她放下了棉布帘子,慢慢往街道上走去。没几步,她又看见了自己的那张海捕文书。不知不觉间,那块玉佩被她牢牢地抓在了手中,掌柜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