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子,“阿祉?”
他一顿,从树影下走出来。身形落拓,眉目疏朗,竟仿佛等了她许久。
一向都是她在等候别人,不管是哥哥,还是司马昱。
这世上,似乎只有他肯等她。
她不自觉站直了些,弯唇一笑:“你怎么来了?”
他走得近了,脸上竟有些微释然,抬手摸摸她的头,笑道:“和他说清楚了?莫不是他,连我都以为,你对他动心了。”
“谁?”她疑惑,转瞬明白过来:“宋大哥么?”笑了笑,“你之前跟我说别与他走得太近,便是因为这个么?”
他一怔,眸中快速闪过什么,却没有正面回答:“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么?”不等她开口,他笑道:“长安碧霞山,那儿有碧色的日出。”
她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他拥着她,沐浴着晨曦。
他说云儿,长安城满街都是桃花、梨花,水边还有垂柳,花开时节最是好看。在街上随意走着,都能接了一身的落花,香气盈人。
他说就是要骗你走。
本想着骗她一起来长安的。谁曾想一出闹剧,她为了哥哥,用话伤他。若不然,此刻她已成了东宫的姬妾。
这两种生活,谁能说哪种更好?
“我……”
“今儿是我生辰,”他打断她的话。
她抿了抿唇,将拒绝的话吞了进去。
只有他们两个,他骑着马将她拥在怀里,一如七夕那日。
他们上了碧霞山,坐在山顶等着。入夜以后,天特别冷,他燃了火堆,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他将她拥进怀里,她微微挣了挣,挣不脱,也就默然了。
这一夜倒是难得的好睡,她后来迷迷糊糊,竟完全不觉冷。
后来被他唤醒,睁开眼,已是日出了。
那光芒果真碧色,覆在人身上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舒适。
他下颌抵在她发顶,蹭了蹭,语声温软:“这么些日子以来,数今儿最舒坦。”
她声线慵懒:“你身边那些人,谁敢不顺着你的意。反而是我……何苦来的。”
他笑笑,不以为意:“你看着万丈山崖,霞光普照……可我能拥在怀里的,不过一人罢了。”
她默着,直到他拥着她起身时才回过头,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她面上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阿祉,你对我好,我明白的。”顿了顿,默默低下头,“可就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不忍心拉住你。”
我经过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磨难,我爱过一个不爱我的人,我有一个不能相认的哥哥……我这样不堪。
可是你不一样,大好的前程,天下江山,尽可握于掌间。
“我……不值得,你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是再逼我,也便是要我死了。”
他嘴唇翕动,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终是没敢覆上去。
.
小楼回到别院的时候,府中兵荒马乱。
她想找个人问,可是每个下人都把她当做空气,不肯花时间与她说一句话。
小楼无法,只好去寻书墨。却见那丫头正无头苍蝇似地到处找她。
“姑娘!”一见她面,即刻大喊一声冲了过来。
她堪堪扶住书墨,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书墨还在惊吓中,啜泣道:“昨儿个府中来了刺客,世子爷遇袭受了伤!”
小楼一震,她又道:“后来全府清查,找不到姑娘,世子爷又气又急,伤势更重了,如今还没醒呢!”
小楼脚下一转,径直去往司马昱的寝室。越靠近人反倒钺少,走到门口时,周围是极静的。
她手抚在门板上,愣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屋子里一股子的药味,有两三个婢女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东西,听见声响,全都抬头转过来。瞧清是她,面色皆是不善。
小楼抿抿唇,朝里间走过去。
其中有人想拦住她,但被另一个领头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瘪瘪嘴,没再动。
她几乎是屏着气挑起珠帘,走到床边。他面色苍白,锦被只拉到胸口,上身光裸着,肩胛处以白布包裹,隐隐渗出些血红。
她心里有些疼,小心翼翼地半跪在脚踏上,想将被子拉上来些。谁料刚刚触到被角,手背一紧,已是被他紧紧抓住。
那双方才还紧闭着的眼睛,此时正沉沉看着她。卷翘的睫毛有些微颤抖,唇色苍白。
“你醒了?”她轻轻笑了笑,想安抚一下不稳的心绪。
他没说话,目中黑沉。忽地左手一动,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那手心紧握着,似乎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小楼愣愣看着他的手,慢慢、慢慢到了她面前。手指一动,五指摊开。
百年好合,色浅意深。
“是谁?”他声音沙哑如砾石。
☆、第一百六十一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十一)
是谁……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抿住唇,连呼吸都忘了。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暗沉。拂过她如墨的发,细致眉眼,粉薄的唇瓣。一丝一毫,分明是他昏迷时梦中所现。
可是本以为会由她亲手送给自己的百年好合,却在昨日,从刺杀他的刺客身上掉下来。
百年好合……
他眸光越发幽深,手指握紧,将那荷包紧紧握在手心里。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能把每一根丝线都扯出来,化为灰烬。
语声却仍是平淡:“是谁?”
她面色苍白如纸,垂着眼,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耳边一阵窸窣,下颌一紧,强迫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墨墨无光。
“你昨晚去了哪里?”他说得淡然,“和谁在一起?”
她眼里迅速拢上一层雾气,并不躲开他,可嘴角的弧度,并不像是打算说话的样子。
他指间力度立时大了几分,她痛苦地皱起眉,眸子里的雾气化为粼粼水光,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他轻轻一笑,语声淡漠:“好云儿,你这样对我。”
如果是责骂质问,她想她是可以忍的。偏偏他这样。
你这样对我。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可她真的不能说。
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好像一道炫丽珠光。那水滴落在他虎口,灼烫得很。
他甩开手,似乎不想沾上她的气息。肩胛的伤因为动作又裂开,红色的血染透白纱。
“出去。”他冷声命令。
她咬破下唇,腥甜的液体蔓延进嘴里,说不出的古怪。默默起身往外走,门外原先的几个侍婢正在窃窃私语。当下瞧见她的模样,皆是对视一笑。
小楼低着头:“他伤口裂开了,找大夫来看看吧。”
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一直走。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出了别院。
脑袋发痛,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凉,身上有些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揉揉脑袋,往南楼去。
此时已过辰时,客栈里人有些多。小二打门内瞧见她,连忙迎了出来。
“云姑娘,一楼都满了,莫不如上二楼厢房吧?”
她眼睛、鼻尖发红,模样可怜又可爱。带着些鼻音:“不了,”顿了顿,道:“宋大哥在么?”
小二收敛了笑,正经回答:“主子不曾来过……”试探地问:“云姑娘寻主子有事?”
“嗯,有要事。”她想挤出丝笑,无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好放弃:“你可知他在长安的居所?”
小二对她自然不似对楚画一般防备,当即去问明掌柜,告诉了小楼地址。
她谢过,又折身走了。
在城南石桥边,府院占地极大,雕龙画壁,将富丽堂皇昭示得明明白白。她站在大门前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门房疑惑上前寻问:“姑娘是……”态度很是客气,不难看出平日家教。
小楼勉力笑了笑,嗓音微微发哑:“请问宋补之宋公子在么?”
门房一怔,对她更多了几分恭敬:“姑娘请稍等,容小的去问问。”他并不敢直接答在或不在,等小楼点点头,他方进去了。
不过一会儿出来,侧身站着,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对她施礼:“姑娘请。”
小楼低低道了声谢,跟在她身后,一直往里。
她只顾着低头看自己鞋尖上缀的珍珠,走了不知多久,耳边一声“嗤”,芒光一闪,她脖颈被什么东西抵住。
带路的丫鬟不知去了何处,身前长剑寒光湛湛,倒映着她琉璃色的眸子,竟有几分凄清。
那执剑的人眉目俊朗,眼中杀意浓浓。他的手稳稳停当在空中,剑尖已经触到她的肌肤,只消再往前一点,她便立时命丧于此。
她有片刻怔忡,却奇异地没有一丝害怕。睁着眼,静静看着他,目中光晕流转,最后消失于沉寂。
“云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么?”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还是宸王世子的人马已经将我这小小府第给围了起来,却没胆子先行,派一个小姑娘当先锋?”语意嘲讽,竟满满都是对司马昱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