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只听叫好声一片。
“是什么?”紫艳也来了兴致,反手拖住小楼加快脚步。爬上小山坡,瞧见底下是一块平地,置着几张书桌,白了宣纸徽墨。
一人青袍俊逸,手执青玉笔下笔不顿。一副碧山春景,连断隔都没有,春色碧玉,梨花带雨,实在是柔到了骨子里,偏有生出几分出尘的气质。
小楼心底不由叫了一声好,转头去看另一个灰衣男子。他闲闲站着,样子随性。笔下功夫却不怠慢,画的是百鸟图。栩栩如生,仿佛鸟鸣在旁。
“真好看。”紫艳虽不懂画,也知是好的。
小楼赞同地笑笑。
“咱们昊泽地杰人灵,实乃国之大福。”忽闻一旁有人低语,尽是赞颂国事。
小楼心里一顿,冷笑一声,偏过去瞧,却是一个皮肤细嫩的年轻人,说话轻声细语,眉目比女子还要俊秀几分。他身前站了个玄衣少年,眉眼倒是英气,狭长凤目,点漆如墨。
心一动,下意识别开脸去。
虽然不是他,但那样黑的眸子,仿佛心底最隐秘的伤。
连想一想,都觉痛不自抑。
“怎么了?”紫艳瞧她面色发白,担忧道。
她摇摇头,“只是有点不舒服,要不咱们回去吧,待会儿张妈妈瞧见跑远,怕是要骂的。”
“可是……”紫艳踟蹰,一边回头去看青袍男子,“还没画完呢。”
小楼失笑:“真有那么好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那就看吧,环儿她们都不知跑哪去了,挨骂还轮不到我们。”
紫艳闻言一笑,又继续专心致志地欣赏起来。
小楼苦笑,放后站了站,想离他们远些。不料脚下不慎,一脚踩到身后的人,耳边只闻一声痛呼,一股大力猛地推来。
小楼顿时歪倒,朝紫艳撞去。前面的人闻声让路,两个小姑娘立时狼狈地跌在地上。
“噢!”
被压在底下的紫艳一声惨叫,小楼一个激灵,连缓冲都来不及,赶忙翻起身来,“伤到了?”
用力将紫艳扶起,瞧见她右手方才搓到地上的小石子,划出一道伤痕,泛着红丝。伤口还沾了些泥土,想必疼极了。
她心疼地托着紫艳的手,一股火气直冒起来。恶狠狠抬眼朝罪魁祸首瞪去。
☆、第七十八章 昔我往矣(十九)
本以为力气这样大,或许是个凶恶的男子,没想到却是个年轻姑娘。穿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白底的绣鞋,那鞋面上浅浅一道灰色的印子。她身边站了个插腰瞪眼的小丫鬟,正恶狠狠地瞅着小楼与紫艳。
小楼一怔,身边的紫艳微微低了头,怯怯道:“月萍姐姐……”
她教紫艳跳舞,紫艳对她又敬又怕。
小楼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若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于是也低头道一声:“月萍姐姐,对不起。”说着扶着紫艳站起来。
周围人多,月萍倒是没有失仪,反而还极有涵养地笑了笑,道:“不要紧,又不是什么大事。”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丫鬟,嗔怪道:“你怎么这样鲁莽。”
丫鬟已跟在她身边许久,哪里会不明白,当即委屈地瘪瘪嘴,道:“我瞧见她踩了小姐,一时着急,出手才重了些,小姐,你便绕了我吧。”
月萍无奈一笑。
她长得貌美,又这样柔和谦逊,周围立时响起一片细语声,似在打听佳人来头。
小楼道了一句谢,默默缠着紫艳退出人群。
“痛不痛?”回到之前的花树下,小楼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掏出怀里的帕子轻轻擦拭,想把那些小石子弄出来。
紫艳抿着唇,眼泛泪光,忽然道:“小楼,我不服。”
小楼怕她自此有了心结,若与月萍作对,怕是要有苦头吃,于是连忙劝解:“是我犯错在先,你别恼……”
“不是为了这个……”紫艳摇摇头,眨眨眼,将那点泪意逼回去。
“你晓得我有多想成为醉笙阁最出色的舞姬,那也将是整个昊泽最好的舞姬。她口头上答应了木姐教我,可学了那么久,她又教了些什么?你不晓得,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说一些话来刺激我。说我天生不是跳舞的料,癞蛤蟆想变天鹅……小楼,”她说着又抑制不住,忽地哭出声来:“我虽出生不好,但从没人这样嫌弃过我。她以为她是谁,不过一个婊.子罢了……”
若说月萍是婊.子,那她们又是什么呢……
小楼知她是在气头上,且说起来越发伤心,才会口无遮拦。怕被人听到,只好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些话你说与我听听便算了,切莫再告诉其他人,否则月萍定饶不过的。”
紫艳点点头,自动自发减小了音量:“我晓得,我也不过说说罢了。”
“这才乖。”小楼笑笑,捏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紫艳也哭得差不多了,看小楼脸上也灰扑扑的,终于破涕为笑:“邋遢鬼。”
两个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玩耍了一会儿,一起到小溪边洗干净脸,便见张妈妈招呼着入席。两人拉着手走过去,排在最末坐下。
☆、第七十九章 昔我往矣(二十)
小楼看了一圈,见大家都回来了,只是没有环儿和如素。
“小楼!”耳边忽然传来紫艳一声低呼,小楼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转过脸去,却见她低着头,两颊嫣红,“他们过来了。”
她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顺着紫艳眼角偷瞧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是方才在坡下作画的两个男子。
不由好笑:“你害羞什么,他们是去找木姐的,又不是来找咱们。”
紫艳闻言瞪她一眼,眼色含春。
小楼一呆,这才看出她的意思。端正了眼色去望那两人,果然是眉目清秀,难怪动了小女儿的心思。
她一笑,也不说破。
木姐远远瞧见两人走过来,笑了笑,起身迎上去。
看起来是也不是没有身份的人。
倒是漪染,依旧坐着,闲闲望过去,很有几分散漫的姿态。她生得眉目如画,艳丽如火,又透着几分清净如莲,是上好的姿容。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情,也像春风一般柔嫩,被如此对待的人,想来根本就生不起气来。
面前小溪流水潺潺,清净无比。底下有小小的石头,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小楼偷偷拿了一颗,握在手里把玩。
昊泽风气不算太保守,青楼女子,虽然被有身份的世家女子看低,但对于文人才子来说,依然是温香软玉。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的人过来攀谈,大多集中在漪染那一处,其他也有一些与其他姑娘说起话来。
漪染应对得体,那厢木姐也排了坐,请各位才子坐下。
没一会儿,忽然间月萍站了起来,朝木姐施了个礼,并没说话,但显然木姐已知晓她是何用意。当下微微颔首,月萍便领着自个儿的丫鬟退了席。
不一会儿,再回来时,已然换了一身舞衣,烈焰无暇,袖角缀着流苏,随着行走微微荡漾,实在美不可言。竟有几分与漪染较劲之态。
紫艳不由带了几分羡慕,“真漂亮。”
小楼下意识偏首去瞅首位,漪染神色依旧淡淡,冷凝,透着几分不屑。木姐倒是颔首微笑,不恼不急。
月萍走到席位前方正中央,向所有人施了个礼。醉笙阁的乐师抬了个鼓,候在一边。等月萍点头示意,便挥棒而下。
浅浅的鼓音流泻出来。
月萍弯腰起势,随着鼓音由大到小,由疏到密。粗犷却不失精巧,韵律中又有一种叫人心醉的狂野。
挥袖,垂眸,旋转。
楚地之舞,讲究舞者身姿纤细,尤其是腰。最好不值盈盈一握,才能叫观者看之心怜。
月萍向来很重视自己的饮食,所以身材纤细,她的腰,也是不堪一握。
弯腰垂首间,那细弱的杨柳腰,几乎叫人担忧不堪一折。偏偏她动作又有力道,不会让人觉得空有动作,而无灵气。
☆、第八十章 昔我往矣(二十一)
紫艳已然看痴,小楼倒是无谓,反而可以有机会观看众人神情。
偌大的碧山,这一片的游人几乎都已被月萍吸引,醉笙阁的姑娘想来见过许多,虽仍是入迷,却并未达到如痴如醉。目所能及,除了木姐淡笑,漪染冷傲,还有她自己隔离于外。
二姨娘,也就是大哥的生母,曾是名满江南的舞姬。父亲最爱看她跳舞,姨娘也喜欢跳,经常是一家人坐在一处,娘抚琴,姨娘起舞。她伏在爹爹膝头,吃着大哥剥的福橘。
天衣无缝。
娘擅古琴,从小教她识谱。姨娘生了儿子,却无女儿,一直很遗憾舞技无人传承。有一次谈笑间,认了她做徒弟。
她一直觉得拂袖抬手间优美无比,自然也喜欢学,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看着碧瑶练舞几次,就能够融会贯通。也是为什么,能不经意地提点紫艳,化解月萍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