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适应这里,让众人都接纳自己!
“请大奶奶安。”
七八个婢子进屋,为首的两个是这晴空院里的大丫鬟,紫萍和紫芝。其身后跟着的则是昨日伴在自己身前,从楚家带来的,唤作竹云和竹雨。端盆奉巾的小丫环井然有序地走进东次间的净室,紫萍、竹云四人极有默契地分工服侍,或去黄花梨立柜前选了新衣、或在妆台前挑选首饰。
虽未深睡,但美目初展的她眼角有丝与脱俗容貌不相符的慵懒妩媚,她立在床榻板前,轻展双臂,等待婢子的服侍更衣。
不知为何,素颜散发的她举止间有股不容人直视的贵气,动作流利自然,似是再寻常不过,但偏偏就是不掩她的端庄和优雅。而这种端庄,同她眉角处的妩媚并不相冲,反倒还形成另一种独特,令人赏心悦目。
紫萍和紫芝相视一眼,均在心中暗叹起大少奶奶的风姿;而竹云同竹雨则目光复杂,浓浓的布满迷茫。
余光透过云母神仙折花镜屏的反射,景晨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果然……她微微勾起唇角,对上取了绣石榴花大红褙子要为她更衣的竹雨摆手,“换那件粉色绣荷的对襟衣裳来。”声音很轻很柔,酥软细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竹雨的手顿在空中,望了眼正捧了同色罗裙的竹云,提醒道:“奶奶您方大喜,理该着红裳,而石榴多子寓意吉祥。”
景晨不耐地拿眼瞟她,浅笑问道:“是没听清,可要我重复一遍?”话中的恼意,却是不言而喻。
紫萍和紫芝早就依言取了衣裳,更配了合适的衫裙过来伺候。
竹云见差事被紫萍二人抢了,直视景晨不甘道:“奶奶,竹雨说的在理。太太让奴婢们跟着,就是要伺候好您,省得在夫家出错……”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可那份警告却是连紫萍二人都看得真切。
竹雨亦上前附和:“奶奶还是听奴婢们的话,着了这大红衣裳吧?”
“放肆!”
景晨心中一笑,总算是等着这话了……面上却恼道:“什么时候做主子的要听奴才的话了?‘主子有令,奴当从之’,这般道理,你们都不懂?母亲让你们过来是伺候我,不是违拗我!”
竹雨和竹云似是从未想过景晨会有如此反应,在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终是跪下求饶,“奴婢知错。”
景晨抚了抚方上身的衣袖,慢条斯理道:“我既嫁入君府,一切理当遵夫家家规,承袭公正,赏罚分明。紫萍,以下犯上者,该当如何?”
跪着的二人抬头仰视,竹云更是胆大,“奶奶,您不能……”
“不知悔改者,又当如何?”
景晨含威的目光投去,直将紫萍看得都浑身一震,忙说道:“回奶奶话,以下犯上者,按府中规矩,杖责十下或掌嘴二十;不知悔改者,加倍处置。”
“既然如此,来人!”景晨对外一喊,便有两婆子走进,躬身行礼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居高临下地望着竹云二人,她清澈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二婢以下犯上,着每人杖责二十!”
“奶奶……”竹雨怯怯地才开口,复又听得那坚定的声音传来,“加掌嘴十下!”
第二章 君府长媳
谁都未曾想到,方进府的大奶奶第一次立威竟是动了自己的陪嫁,屋子里鸦雀无声,谁都揣着几分小心。听说竹雨两婢子可是自幼跟在大奶奶闺中伺候的,却不想遭此处罚。
景晨从净室里洗漱出来,坐在镜台前由紫萍梳发。听得外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皱眉唤来紫芝,“让人拉远点,或者将嘴给堵了,吵得紧,还误了大爷养病。”
见识了大少奶奶的公正,紫芝连忙应声而去。紫萍细细梳理着景晨如缎的秀发,心中大感佩服,大奶奶处事果真厉害,明是她嫌吵,却添了句替大爷着想。回头便是老夫人、夫人知晓了,也只会说她贤惠体贴。
大清早便奉守了家规,足见她是位不徇私、识礼数的主,府上有这样的长媳,老夫人一定会放心将诸事交予她的。如此想着,紫萍更不敢有一丝怠慢,连眉宇间都是毕恭毕敬。
镜中少女浅笑,柔婉秀丽。
紫萍虽是服侍大爷的人,但心慧手巧,思量着景晨是新嫁娘,又是府上的大少奶奶,特地梳了个高髻,正中插一枝赤金满池娇分心。髻边又斜戴两支白玉如意簪,右鬓间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更添艳丽。
景晨见状,却伸手将玉簪卸了下来,目光掠过琳琅珠钗,取了支并蒂海棠花步摇递过去,轻说道:“我是新妇。”
她是新妇,家中太婆婆、婆婆尚且都在,端庄尚可,过犹则不及。
“是。”
紫萍接过为她簪上,捋了捋垂下的银丝流苏,随动作摇晃,镜中人少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活力。察觉到她目光落在那些玉件上,紫萍侧身轻道:“奶奶,可是选佩玉?”
景晨抿唇“嗯”了一声。
紫萍打开左边的梅妆镶玉桃木匣,各色玉质形状的挂饰罗列在景晨眼前。她起身眯眼,瞟了眼镜中的装束,粉色上衣、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低头凝神片刻,最后选了对青瓜碧玉环佩。
老夫人喜好如意,紫萍本是想建议她戴那块云丝如意玉佩,但忆起方才竹雨和竹云二人,又念及她弃玉簪而换步摇,心知她另有主张,便没有多言。
“请奶奶话,早膳是布在堂里还是屋里?”
紫萍才将碧玉环佩在景晨腰间挂上,外面就传来婢子的问话,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床上躺着的大爷身上。
景晨知她意思,对外扬声道:“端进来吧。”
在床沿坐下,昏睡中的少年眉间似有痛色,景晨低问道:“大爷得的是什么病?”
“回奶奶话,奴婢不知。”紫萍垂首。
她无声冷笑,目光紧紧地锁在紫萍身上,“紫萍,你自幼服侍大爷,昨儿屋里十余人,可只有你和紫芝是跟在卢大夫身旁,近身伺候诊治。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欲让我知?”
轻飘飘的话,并不凌厉,却让紫芝从心底里生出惧意。这位大少奶奶性情着实难捉摸,可老夫人不准人私下议论大爷病情。左右为难,她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景晨最不喜欢下人答话时缩头缩脑,“抬起头来。”
“是、是。”紫萍目光颤颤地抬起了脑袋,咬唇彷徨。
景晨看她一会,吩咐道:“让人端盆水来。”
紫萍诧然,就这么放过自己了?主子问话,她做奴婢的没有回答,难道不该惩处吗?可眼前少奶奶只将视线留在昏迷的大爷身上,她自不会发问,立马应声送上干净的水。
亲自帮大爷擦了擦脸,又挽起衣袖轻拭了胳膊,景晨转身见桌上早就摆好的膳食,声音不疾不徐道:“大爷清早可要服药?”
“回奶奶话,要的。”
“可进食?”
紫萍这下摇了摇头,“每回卢大夫替大爷诊治过后,大爷总会昏睡一两日,期间只含参片,是不用食的。”
只服药,不进食,这怎么了得?
景晨起身走至桌边,瞟了眼那碗清粥便吩咐道:“去厨房端碗米汤来。”
米汤,那不是穷人家才喝的吗?
虽然心中好奇,但紫萍亦不敢耽误。没多久就从厨房取了小碗来,心中暗自钦佩这位大少奶奶的眼力。早前没见她如何仔细瞅衣柜,却能精确的说其间有件粉色绣荷的对襟褙子,而一般院里的小厨房根本不开火,若非大爷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又体弱多病,亦不会有厨娘。
景晨服侍大爷用了小碗米汤,又喂好了药才用膳,留下紫芝照顾大爷,就着紫萍的手走出卧房。
门口两株桃花开的正艳,娇嫩的粉蕊在绿长条的叶下更显多姿。晴空院是所独立的院落,三进两出,主卧居中,旁有耳房,前有厅堂,左右圆形拱门通往各处厢房,穿堂游廊周边摆着精致的盆景。
出了院落,上了二仆妇抬着的青布小轿就往老夫人的荣安居去。小轿简单,仆妇步子仍有不稳,坐得并不舒服。她想起从前在宫中的日子,那会儿她才进宫,圣眷正隆,每日除了要去向代掌凤印的德妃请安,亦是风雨无阻地往太后处晨昏定省。
太后喜静,不愿人多加打扰,却每日都接见自己。
到了老夫人处,景晨下轿,由婢子引了一路往内。穿过画堂亭廊,来到厅处,老夫人、大夫人和众姑娘少爷早就候在了这,景晨先朝老夫人福了福,“孙媳来迟,劳长辈相候,请祖母恕罪。”跟着又单独对大夫人行了礼,复歉意地望向众人。
旁人不认识,但大夫人她昨日可是记忆深刻。众人都以为这新娘子是见着丈夫病危而吓晕,紧张上前询看。然这当婆婆的却是酸言冷语,“这就是楚家的好闺女?可别反冲了我家子浠!”
大老爷早丧,大夫人仅大爷一个亲生儿子。爱子之心急切,景晨本不愿多想。可方才才踏进来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足以表示:她不满意自己这个儿媳。
奉茶当日,原就没有等候致歉这一说。景晨特地道歉,是显得大体规矩。老夫人眯眼朝她点了点头,跟着示意早就奉着茶水的婢子上前。
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茶杯高举过头,景晨恭恭敬敬地道:“孙媳给祖母捧茶,祖母长寿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