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叶凝欢长见识地点点头,漱净了口,吐在边上的小盂里,口齿清新地给了她一个清晨微笑,“好喝。”
其实很难喝,但毕竟是给她脸了,允许她跟这位大仙一起洗漱,当然得说好喝了。
听到楚灏又在咳嗽,感染风寒了吗?站在小角落里,也看不清情况。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容易病倒的人吧?
那丫头的表情很扭曲,一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样子凑过来接着说:“那不能喝……”
叶凝欢顿时僵住了,里头不会有什么怪东西吧?不让喝还弄得这么香,什么东西呀呀呀!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抠嗓子眼,被那姐姐一把揪住,那表情已经告诉她:呕吐的声音太难听,要吐麻烦回去吐!
叶凝欢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回去面壁参禅了,为什么冬英没捧这东西来过?要是被这玩意儿毒死了她真是死不瞑目。
那丫头见她僵如歪脖老松,遂不再理会她,这厢服侍起身的奴仆们大都轻移着脚步依次退出。
楚灏神清气爽地坐在榻边上,瑞娘在边上跟他说话:“一会儿早饭摆在哪里?”
“搁外头吧。”楚灏睃了一眼叶凝欢,带出一丝似笑非笑,叶凝欢觉得脸直发烧,忙低了头不看他。楚灏也不让她走,也不理会,只管让叶凝欢在那里傻站着。
瑞娘又说:“武宁侯今儿过来,我让人把竹香院收拾了,那儿挡着几尾竹子又有水景,清静也适合说话。”
“行,就那儿吧。”楚灏掸掸衣角,站起身往外走,“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瑞娘见楚灏这般问,倒也不避叶凝欢,径直说:“没有,只说公主一行,照行程已经到了桐川。兴成王在那里相迎,这一路是无碍了。若一切顺利,约莫十月里,永成王就该能回京复命了。”
叶凝欢悄悄听着,看来永成王一见事败,为免事态严重,索性按如常又把公主塞了回去,直管送乌丽去了。公主金枝玉叶,尚不得半点自由,更何况她啊!这般一想,顿觉自己的确有点抽风,活一天算一天得了,混吃等死嘛,还是老实点算了。
这事非同小可,皇上苦心布局,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而那永成王,真敢回京面圣吗?她正发呆,突然胳膊被人猛地一顶,回神见瑞娘正冲她努嘴使眼色。楚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
瑞娘手里端了一碗药,恨铁不成钢地小声说:“你除了会耍宝,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赶紧把药吃了,然后过去伺候!”
谁耍宝了呀?叶凝欢一头雾水,况且这么多人,又没叫她,她巴巴地去插手多傻啊!她看着瑞娘手里的药碗,怎么又让吃药?她昨天晚上可没侍寝,看床褥子就知道了,根本没有任何痕迹嘛。
瑞娘又气又笑,轻声道:“怎么,还说错你了?那也是往嘴里倒的?喝了便喝了,还觍着脸说好喝?真不知那雅乐居是怎么调教你的。饿昏了头也不能胡灌啊!”说着,把药碗往她手里一塞,“快趁热喝了,这个不同以前吃的,得空腹才有效,打今儿起,每天早起一碗,不许断!”
叶凝欢窘了一张脸接过来,空腹喝药,是换了别的方子的避孕药吗?让瑞娘一顿排揎,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仰脖灌了。之后漱了口,低头匆匆出去了。
拐出卧房,过了穿堂。楚灏正坐在偏厅里,面前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是各色清粥小菜外加七八件果品点心,边上还立着六七个,皆是满满当当端着托盘子。
早饭吃成这样,猪啊!
这些伺候人的功夫,雅乐居也会细细地教,比如布菜时如何记住对方的喜好,同时也要按时令、气节、菜品的烹制方法来决定,在不降低美观的同时还要保证好入口等。关键是叶凝欢的手现在不成了,一剑断掌,右手几乎就是一摆设,左手却也不利索。不过瞧那意思,是要让她布菜了。
她硬着头皮过去,右手勉强去托小盘子,却觉重达千斤,她强行控制住不抖,浑身的筋都跟着疼。楚灏冷眼看着她,见她慢慢地探出左手想去摸筷子,他握住,盯着她的右手说:“用那只手。”
叶凝欢僵着不动,直觉气温骤降。他捏着她的手,伤口隐隐作痛。
他斜睨着她,催促:“快点。”
颤抖地放下盘子,又去拿筷,一双银筷在她手里更难以运巧力。努力想握住它们,指尖却用不了力,刚拿起来,就滑脱到了桌上,发出两声轻响。
叶凝欢摇了摇头,轻声说:“拿不动。”
“拿不动?”他的手在加力,声音透着讽刺,“筷子都拿不动,以后还吃什么饭?”
心里被刺得一跳,挣扎着又把筷子握住,尝试着把它们拿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掉下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强行抓住,浑身筋绷如弦,鬓角湿湿的,连着手心都变得潮濡,右手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筷子一次次在桌上响。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她的心里,震在她的脑中。
这只手,曾拈指如花,翻袖掠云;这只手,挥抖数丈绫,团卷若风烟;这只手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给她一份光明,给她一点希望!但现在不行了,那垂死一握,葬送得毫无价值。这条命还是不自由,但这只手,却只剩下断掌般的伤痕和不断的颤抖。
如今着衣绾发都再不能靠它了。其实她也不想让它好,它好了,她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地一头扎进去,想去抓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她总是犯糊涂,时常做傻事,如今也需个理由逼得她清醒过来,残废也是理由。
不过楚灏的这句话,也的确说到了重点。
连筷子都拿不动,还吃什么饭?连吃饭都吃不了,还活什么劲儿?又凭什么在这里吆五喝六地点菜大吃大喝?
没功劳、没奉献、没作为,也没价值。伤又不是这些人给她的,又凭什么让人家伺候呢?叶凝欢汗如豆,一次又一次地捡筷子,掉筷子,再捡筷子。重复再重复,直到日头一直攀上去,阳光抖进堂屋里,直到她的手已经抖如筛糠,直到眼前已经金星乱冒。
楚灏转而握向她的手腕,一拽她,她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扑去,筷子再一次掉了下去。
他将她抱住,瑞娘在边上吩咐:“撤了换新的吧。”
她的右手颤抖不休,千筋万络都皱成一团,带得整条膀子连着半身都开始疼。他垂眼看着她,眼中居然抖出一丝笑意,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楚灏说:“你也有几分耐性,还当你会发火。”
她说:“不敢。”
叶凝欢此时坐在他身上极为不自在,除了这两字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直接又陷入冗长的眼睛对看但没什么交流的麻木状态中了。
新的菜很快又端上来,楚灏却没松手的意思,看着她突然道:“你不想痊愈,就偏不让你如愿!”
叶凝欢一愣神,正想着该说什么,他的脸已经在她眼前放大了。
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就覆了个正着!
叶凝欢脑子轰的一下,还一屋子人呢,便是拿她当个玩意儿,好歹回个房间什么的吧?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也不想再挣扎。他喜欢咬人,她其实挺害怕,但也没办法啊。本想干脆配合他一下,闭上眼扮个娇羞什么的,但她越是这么想,那眼睛像是跟她拧着干一样,偏就不闭上。
看到他的瞳人,亮晶晶的,最后放大成了一片,然后就感觉到了温热的柔软。他居然没有咬,不但没咬还很柔情似水。叶凝欢慌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闭紧嘴巴一动不动之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不打算再追究她跑路的事,也不问关于影月门和雅乐居的事,甚至不问她在枫悦山都看到了什么。她的伤一瞅就是高手所为,就算她不知道什么永成王的机密,难道他就不好奇伤她的究竟是何等藏龙卧虎之辈?他不是要替皇上办事吗,此事未了,他就有心思养宠物了?
她已经废了,不能再悬纱绕梁、翩舞如仙。留着娱宾都够戗了,一般的舞蹈,这帮贵人见得多了哪会放在眼里?空长得漂亮也没用,身上一道一道的,她自己瞧着都难受。真是想不明白,下这么大本儿养着她还有什么用?
走神到此结束,楚灏故伎重施,给了她一大口!
下嘴唇被他扯得一痛,她本能地猛然抬头挺腰,额头就很不幸地跟他撞上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顿时头晕眼花。
楚灏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看她:“你就不能正常一点?”
咬人的是你,还嫌我不正常?叶凝欢明明是腹诽的,但耳根子发烫,心有点慌,脑子里一片空白,结果就没管住嘴,直接给秃噜出来了。
她吓呆,何止是她,连带瑞娘都微微张了嘴做瞠目状,更别提那一屋子立着的丫头了,他的眉头果然锁得更紧了。
叶凝欢紧张得闭不上眼,结果就眼睁睁地看他又贴过来,狠狠又给她来了一大口!
被他咬得生疼,嘴唇火辣辣的。楚灏撒了气后把她往地上一放,由着瑞娘上前布菜,没事人一样地在那儿大吃大喝。
叶凝欢退到一边干巴巴地看着,肚子里一阵乱响,右手更抖得跟筛糠一样停不住。此时的情况就像以前在雅乐居看到的一个老仆人,她任劳任怨一辈子,到老主子也没亏她,总算可以在雅乐居享享清福,天天坐在房下晒太阳,但那手就从早抖到晚!
楚灏刚才毫不避人地把她当个玩意儿咬来啃去,现在又成了一副贵人做派,吃相十分优雅。若现在不是饿着肚子抖着手,叶凝欢肯定当成贵人示范来虚心学习一把。但现在,她真的很想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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