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雀上前,福身行了一礼,看了眼方晋,又看向我:“殿下要随太后娘娘出行,今日还是早些回宫稍作准备为好。若是舍不得方公子,他日再召来一叙便是。”
除却为生命安危着想外,我也好像没有那么舍不得方晋,这厮的日常喜好就是和我怄气呛声,而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精神固然可嘉,但是秉持着慈悲为怀的信仰,我决定以后还是和他少见面少找虐为好。
方晋临走时,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圈一遭红,深沉的目光里含着悲含着痛,身后风起花落分外萧瑟,让我觉得这场面是如此得符合生离死别四字。而他看着的我,就是马上要死的人……
他道:“阿衍珍重!”
背后若是再配上嘶哑暗沉的弦乐,真是催人泪下。
我仰起脸笑得天真烂漫:“哥哥,我听说六部就和这里隔着一堵墙,记得没事过来喝茶啊。”
……
他怒目拂袖,大步而去,面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颜色。
这孩子近来一定是虐恋小说看多了,看小说没有什么,只是他往往喜欢将自己深度代入,搞得精神撕裂、虚实不分,如此地让人担忧着。
将一踏入宸和宫内,就觉得气氛压抑得紧了,外廊近殿的宫娥侍监们都是一副屏气凝神、大难临头的模样。
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糖果咬了一口,判定:黑云压城、阴风阵阵,必有妖孽出没。
进了殿,果真见得那妖孽负手背对于我,仰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等我近前瞧清,眉梢一挑,难得竟还有人如此耐心地研究那玩意。
铃雀小声催我行礼,我津津有味地啃着糖果、兀自岿然不动。
直到他听得响动侧身回头,含笑示意铃雀下去,才指着正对着殿门高挂着的画轴道:“阿衍画的这是什么?”
舌尖沿着唇线一卷,将糖渍舔去,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扭捏道:“驱鬼符,怎么,表哥能看懂?”
他微翘的眼线自那完全看不出内涵的玩意上掠过,轻飘飘地落在我面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时间偌大的殿宇之内无人说话。唉,云溯这厮随着年龄增长,心思也和他的姿色一样成正比地越发难以捉摸了。幼时初见他时,一身凄绝孤寒,只让人想到荒原雪林里无助又骄傲的幼狼;如今,他变成了只阴狠毒辣的蛇,在艳丽的外表下是蓄势待发的毒液獠牙。
我突然觉得方晋说的没错,我是该好好珍重,谁知道哪天我就和这宫里其他亡魂一样被塞塞井啊、吊吊脖子啊、下下毒啊什么的芳魂升天了。
云溯伫足在那里不动也不言,细长轻佻的眸子直看得我毛骨悚然,就在我准备尿遁时,他伸出了手招了招:“过来,阿衍。”
……
他这架势让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国师府里方晋每次作奸犯科召唤阿岚顶罪的模样,只不过方晋手里会拿着阿岚最喜欢的肉类予以利诱。而现在的云溯手里没肉就算了,他带来的危险性和灾难性可比方晋多多了。
可我不得不去,早死晚死终归一死,必要时我会拖着他一起死,但愿后世不要给我们加个殉情的名头,否则我一定死不瞑目。
我磨蹭到他身边,低着头扳弄手指:“表哥,要阿衍过来是要给我糖果吗?”
他的手自我发顶到额头、眉间、眼角、鼻梁、在唇侧停了片刻,直至下巴,突然狠狠捏住抬起,长眸里盈满了华冷的笑意:“我想好好看看我家阿衍还是不是当年的阿衍。”
我茫然地看着那双眸映出的自己,嗯,很好,比当初要丑多了。方晋对我感慨过,当初我是多么圆润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越长大越像根麻杆似的干枯无光泽了。在将他海扁过一顿后,我很遗憾对他说,世间不得两全法,为了追求内在美我只能舍弃外在美了。
他捂着青肿的眼角气愤道:“那你干嘛还打我?”
“我高兴。”我挑衅道。
他咬着唇用目光将我绞杀过一遍后,嘤嘤嘤地跑去找师父告状了。后来我两齐齐被罚,我是因为同门相杀,他是因为学艺不精。
云溯死死盯着我,另一只手宛若游蛇般蹿至我颈间,看似松拢地握住:“怎么不说话了?”他白润冰冷的指尖触到我的唇:“当初你的这张嘴里吐出的话是多么的锋利啊,每一句都像是一柄刀,插在人骨头缝里,从不留一毫余地。”
就算不傻,是个正常人都要在此刻听着他冒着森森寒气的话语儿胆寒。我眼里迅速蓄积起朦胧水汽:“表哥不要这样,阿衍害怕。”
“害怕?”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一样,唇角边的笑意愈深,握住我脖子的手一用力:“嘉平公主还会害怕?阿衍,我奉劝你不要和我再耍心眼,你已经不是备受娇宠的十七公主了。”
他妩媚而冷漠冽的眸子蓦然放大在我面前,吐出的气息喷在我面上:“说你求我,阿衍……”他手下愈发用力,我喘息越来越粗重,喉咙胸腔里都是硬生生的疼,我想抓开他的手,岂料他的手臂一弯将我顶到了墙上。
云溯不怀好意我早就知晓,可我以为至少他在短时间内还会维持着这母慈子孝、兄妹亲和的太平局面。毕竟他才将一个前朝公主迎回宫中,就算是为了维稳朝中旧臣和民心,近期内我性命应是无虞。可谁知道他突然发难,竟眼见着要掐死我来。
我忧愁地思考着,难道今天他和我一样来癸水了吗?所以性情大变……
都说人死前的脑袋是放空状态,可是我却还能勉留两分神智在思考一些非常乱七八糟的事情。思考完后,我发现对于这个世间我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留遗书的人来。师父奉行轮回之理,留遗书对他而言就好比写家信一样,一世过去下世还能见面,这样显得太没价值了点。而对于方晋,作为同龄竹马来说,我实在不想最后一封信用来催他还债。
人生如此,何其悲凉?所以,云溯,我两还是同归于尽吧。杀了你,我一定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好歹也让我临死时发光发热一把。
我憋着最后一口气,脑袋裂开一般,颤着手摸向腰间。
他突然松开了手,我就和瘫软泥一样落在了,大口大口往肺里灌着冷凉的空气。
他的眼里有丝迷茫,又有丝探究,欲伸出手来又缓慢缩回了明黄的袍袖里,他如毒蛇吐着鲜红信子:“阿衍,不要担心。我们,来日方长。”
我真想诅咒你今夜遇刺身亡,让你和鬼来日方长去!
待他走后,我抱膝坐在了地上很久,铃雀过来小心翼翼扶我时,我的身子还在不住地打着颤。
“殿下,您没事吧?”她握着我的手臂,想将我带起。
我一抬头,满脸泪痕,瑟缩着扑入她怀里,嚎啕大哭:“铃雀姐姐,我好害怕。刚刚阿衍差点,差点就死掉了。表哥好吓人……”
这么一闹一抚慰,时间过去了大半。我抽泣着被铃雀领到了内殿,一进殿里就见符怀靠着碧纱橱瘫坐在地上,面如金纸,一道血流顺着他搭在膝上的手一滴滴落下,身上的绫罗绸衣经过鞭打已烂成条缕状,露了一丝春光。
看来云溯今日的反常有了缘由,如此,派来这个男宠的人自也不会是他了。在这宫里,除了云溯之外,也就只有禧和宫那位我名义上的姨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铃雀捂着口依旧挡不住惊呼,我垂在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迈着小步一步步上前。
伸手拨开他被汗水粘在眼皮上的发丝,他和死人一样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地像风中的烛火。
我趴在他膝头,抬手掀开他眼皮道:“看你死了没有。”
他发出一声冷笑。
我很认真道:“不要笑,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我很穷,你要死了我还要给你买棺材的,这意味着也许我很长时间吃不到肉了。”
他的吐纳陡然一重,转而轻得像感觉不到一样,好像是快要死掉了:“你……”他咬着牙,你了半天你不出来。
我又道:“但是如果你没死呢,我就考虑这次带你一起出去。不能我去吃素,还留你一个人在宫里吃香喝辣的。”
……
他缓慢而勉强地睁开眼,眼底有缕精光滑过:“你要带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懒人过来更新了……这一章公主要出宫了,下一章就会有新男银登场了。男主什么的很快就要揭露了~看文快乐~
7
7、心上之人 ...
“你在做什么?”被摇摇晃晃的马车颠簸着醒来的我睁开朦胧的睡眼,迷糊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素冠青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