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踏着肃肃秋霜迎面而来,溅起飞红无数。来人一眼见得我们,紧攥马缰,当下利索地落马,黑底红边的束身袍垫在膝下:“陛下久候公主不至,便命任九前来亲迎公主。”
我衔着糖泥人,兀自低头拨弄掌心的相思草并不理他。方晋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不理,又捅了捅我,还是不理。他终于恼怒地举起了巴掌,而那边那人却倏地拔出刀直指向他,呵斥道:“不得对公主无礼!”
我慢吞吞地舔了舔糖人,怯生生地看着他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兵器:“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
“阿衍,那你可又认得我了?”任九身后传来一道含笑之语,任九这可怜孩子又立刻“啪嗒”跪了下去。
十几年未见,云溯这厮长得可真是越发得衣冠禽兽了。我咬了口糖人在心里感慨无限,瞧那双似笑非笑的琉璃色眸子,恍若寒夜点星;睫毛长而纤密,让人含恨;一般女子都穿不来的绛红缠龙锦衣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是合衬得紧,端得是雍容风情无限。
方晋面上不多好看,紧紧绷着脸道:“开国高祖有训,凡帝王者不入国师府。”
云溯恍若未闻,迈着慵懒的步子来到我面前,弯腰俯脸看我:“阿衍,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低语仿若鬼魅的呢喃,明明是含笑却让人无端的毛骨悚然:“当初我说的如今我做到了,那你呢?”
他覆手握紧我手中的相思草,如火的花瓣顷刻间碎落一地。
我扬起脸,朝他甜甜一笑:“他们虽然说我是个傻子,我却还记得你,你是表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垂下的浓密睫毛若扇面遮去他眸中之色,他并未答言,山道之上一片空死的寂静。我低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糖人,方晋喉咙里咕隆一声。
良久,云溯执起我的手放入掌心,笑得艳色无边,硬生生将一地相思草压了下去:“是的,表哥来接阿衍回家了。”
未及山门,就听一片呼声若闷雷轰山:“恭迎嘉平公主。”
大祁朝两百九十九年,外戚云氏联合三镇藩王,起兵谋反,逼宫篡位。平熙帝辛氏中庸无能,朝纲坍圮,帝师连连败退,终在叛师兵临城下之时不战而降。旧皇室流放千里,云氏登极,改国号大燕,初元天景。
这本来是段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历史,可因我冠了辛这个姓后,它就染上了浓墨重彩的悲剧之色。真是命运忽悠历史,历史忽悠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开新文了……远目,这文会和君妻隔日更。跳吧跳吧,老朽命一条在这,绝不弃坑。捂脸,新文求包养,求虎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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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后千岁 ...
云溯此番迎我的声势甚为浩大,车马辚辚,华盖遮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刚刚谋权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人。
若是以方晋的价值观来看,这就如同一夜暴富之人到处炫富一样,还是窃取他人财产,真是可耻庸俗至极。不过他仇富心理一向很重,小时候就经常去镇上某某员外家卸卸车轮、洒洒铁钉、偷偷母鸡妄图荣获侠盗之称。当然,妄想只是妄想。
在我看来云溯这般阵仗是如此地居心叵测,不是他想自杀,就是想让我被杀。一个旧朝廷势力被推翻后,往往会衍生一个名词,叫前朝余孽。这些余孽分两种,一种是和当朝人士情爱纠葛,共谱一话人间凄凉曲;另一个种则是不择手段地暗杀、毒杀、情杀、总之想方设法地杀杀杀!
树大招风,户富引贼,人秀成靶,生于皇室的我深谙此道。
幸好云溯没要求我和他共乘一车,否则我会考虑让方晋裸奔吸引大家注意,再由自己亲自动手废掉云溯。不过看这厮足下章法有道,想来是常年习武,当年那病弱庶子早已今非昔比。可叹造化弄人,把云溯弄得已不太像个人。
在一众宫娥的扶持下,我四肢并用叼着糖人费力地爬上了马车。上去后,我甩着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引来意料中飞来递去的轻蔑眼风。
效果很好,我很满意。
“放肆!这是公主鸾驾!”宦官拔高的尖细嗓音刺入耳中。
一回头,就见方晋红脸撑着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是她哥哥!还不能坐一辆车?”
“噗嗤”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失笑声,甚是不屑。
我沉默,方晋完全不需要这样自我菲薄,把自己拉到和我哥哥们一个水准上。
眼看云溯那边也被我惊动了,我心中一凛,舔舔唇角甜渍憨笑道:“他是我的手帕交。”
见众人惊疑之色,我指了指公公嘿嘿笑了笑:“就和姐姐你一样啊,好姐妹,姐妹来着的。”
……
“哼!”“哼!”男人和不男不女人同时被我得罪,我抽搐了一下缩进了车内。
云溯传了话来:一切但听嘉平公主吩咐,不得有违。
我终于享受了一把特权阶级的优厚感,非常不错,值得发扬。
马车之内,我和方晋面面面相觑,对坐无言。他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已累积了一肚子感想有待抒发。
可天不时,地不利,人嘛——不用偷窥就知道,周围不知竖起来多少双耳朵。
就在方晋按捺不住张开口时,我当机立断捡起漆盘里的苹果,牢牢塞住了他的嘴。
他虎目如铃瞪着我,而我深深后悔,怎么就被师父忽悠带了他来?
在前一夜,师父来找我辞别时为了表达对我关怀之情,非常大方地决定把方晋借我一用,伴我入京助我一臂之力。
对此,出于人道精神觉得若是送死,我一人即可,何必拖累方晋?更者,从以往无数次方晋犯案总连着我一起受罚的教训来看,有他在我死得更快。
我委婉推脱道:“师父之意,我心领即可。容弟子一言,不知师兄何用?”
方晋这人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所以他有所有男人的通病——花心。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学过一点,结果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学会。
师父听了我分析后,沉吟道:“以他这个特质,完全符合入朝为官的标准。”
真不愧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师父,虽已退隐庙堂,但仍能切中为官之要害,令我肃然起敬。
师父临走前抬头看天,神色难辨:“为师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国师府近来米粮不大够了。”
原来如此,我心领神会。
云溯一定失望了,这一路着实非常平静,平静到我和方晋各自打了一个盹。中间我还做了一个梦,回味无穷。
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方晋的蒲扇一样的巴掌堪堪要落到我脸上。
我瞪!居然敢趁我不备,图谋行刺!这么短的时间,云溯难道就已经和他勾搭成奸?
他牙齿打着颤,一口白牙咯吱作响磨出两个字:“松口!”
我像躲瘟疫一样丢开他的手,小麦色的胳膊上两排清晰可见的鲜红牙印。
我眨巴眨巴眼,眼神非常无辜。
方晋欲哭无泪。
“公,公主!”之前那个宦官拧着嗓眼颤悠悠地唤道,鸡爪子一样的手搭起帘子:“到皇宫了,请殿下移步。”
云溯被团团侍从簇拥在几步远外,指尖摩挲着一块玉玦,看样子价值不菲,具备盗窃价值。
“阿衍,我们到家了。”他说得有几分感慨、几分自得、几分深情,配上嵯峨殿阁、巍巍古墙的背景,很有些飘逸的文艺气质。
但一个傻子该如何领悟这种文艺并对答,我还在思考。
方晋的肚子很及时地发出连串“咕噜”声,他黝黑的脸显露尴尬,手不自觉在腹前遮遮掩掩。
我豁然开朗,终于为方晋的存在找到了应有的价值。他可真是我学习的好榜样啊。
我应景道:“我饿了……”
云溯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周围的宫娥宦侍们屏住呼吸,一丁点声响都没有。从这点来说,云溯要比我父亲更像个帝王。
帝威如剑,当使臣下敬畏,不敢僭越。
而我的父亲,就他经常和大臣打麻将这点,我认为他那柄剑已锈迹斑斑,砍树都不够看。为主者至此,亡国不足奇。
云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功效,真是天赋异禀。
可惜他越异秉,我的日子就更难过。
云溯大度地笑了笑,拊掌唤来人吩咐准备晚膳去了。
这时,一锦衣宦侍匆匆从右侧雕廊转出来,伏地行了一大礼后道,太后娘娘听闻嘉平公主已至宫中,传其共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