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将蛋交给云天青,嘱咐道:“把蛋贴身放在心口,日夜不可离身,以你自身阳气滋养,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方可取出,切记切记!当然,贴身越久越好。大约一年后,便可孵出。”
云天青抚摸着手中的蛋,神色十分古怪:“我怎么觉得,这会孵出一只小麻雀?”
长庚哼了声:“我怎知道!”
将蛋小心放到心口前,云天青掩好衣襟,朝长庚郑重道:“长庚兄多次帮助天青,此等大恩,天青终身不敢忘。凤皇大人为我殚精竭虑,天青亦感激之至……”
“你不必如此。只要你待少主好,无论是我还是大人,便心满意足。”长庚答道。
“终我一生,绝不负她。”云天青语声铿锵,似是立下誓言,“长庚兄,请告知与我,绛儿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十九年,你须等十九年。”长庚看着他胸口那凸起的蛋形,“凡人之心向来易变,不过,天青,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定会不负长庚兄所期。”他答道。
长庚从一来到青鸾峰便板着的脸终于松了开来,他露出一个笑容,忍不住调侃道:“天青,这一年下来,你可得好好学学老母鸡,把窝给抱好啊。”
云天青低头看去,神色变幻,似尴尬似有趣似温柔,最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极新鲜的体验。”
长庚跟着笑了起来,只觉这些天来胸中的阻塞都随着这笑散了开去。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接纳了云天青,视他为友。
“事情已了,我也该回去了。南禹山事务繁多,若我不在恐怕有诸多不便。”长庚向云天青略施一礼,“在下告辞。”
云天青回礼:“慢走。”
目送长庚御风离去,云天青转头望向听见响声后赶来的夙玉,笑了笑,道:“师妹,我记着,从前小灰似乎说过,假如她有了孩子,就让你起名。”
被云天青一句话勾起久远的回忆,夙玉想起当初,还是麻雀模样的小灰拍着翅膀暴跳如雷大声嚷“就算我跟公麻雀生了一堆小麻雀又怎么样?有了孩子就让玉美人起名!长大了我教它们飞!不关你半点事!”,不由抿唇一笑,莞尔道:“绛儿不过开玩笑的,孩子当然是让父母起名,何劳他人置喙?”
云天青坚持道:“如今她不在,既然她这么说过,还是师妹来想一个名字吧。”
夙玉微怔,思维随着刚才的引子渐渐回到了久远的过去,她目光迷离,轻声道:“……天河……”
“天河?”云天青笑笑,“不错的名字。”
夙玉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忙道:“师兄不必在意夙玉。我方才……不过是想起玄霄师兄,当日他陪我看花,曾说‘天悬星河,繁星灿烂,令人望之心胸开阔’,夙玉念及此处,一时失态,师兄不必往心里去……”
“原来同玄霄师兄有关啊。”云天青转过头,遥遥望向西方,淡淡笑道,“那就叫做天河好了。”
“师兄!”夙玉急道。
“当初之事,是我有愧于玄霄师兄。”云天青垂下眼帘,“取这个名字,聊慰思念之情吧。”
“……师兄既然执意如此,夙玉自然不会反对。”夙玉也转过头,看向天边,一时之间,神思茫茫。
在这世上,他们两人的至亲至爱之人,一个沉睡在远方,而另一个,却不知在那昆仑山上过得可好?
他们已别无所求,惟愿那两人平安喜乐。
27番外、心之所向无怨悔
大半块天空一片苍蓝,只有最西方小块天空由蓝色逐渐过度至黄色。夕阳沉沉挂在地平线上,已经没入了一半。湖水泛着金色的粼光,那是夕阳最后的馈赠。除却归巢的倦鸟振翅所发出的声音,黄昏的巢湖,一派宁静安详。
“啊--”一声尖叫划破蓝色的苍穹,惊起几只飞鸟。淡淡的妖气混杂在风中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迅速按低剑光,向妖气来源赶了过去。
此时距离已是不远,隐约可见一人趴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在他身后,一只妖怪张牙舞爪便要扑将上来。来不及细想,他默诵法咒,雷闪将发之际,忽然一道白亮的剑光自后方爆起,迅捷无比赶上妖怪,直直劈下,一剑便将妖怪斩为两半。紧接着,一团明亮的火焰包围了妖怪的尸体,几下便将妖怪的尸体烧了个干净,只留下洒在地上的一滩鲜红的血液。
“好!”他忍不住喝了声彩,伸手摸摸胡须,按落剑光,“道友好俊的剑术与道法!”
听见他的声音,原本救完人便转身就走的那个人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还是那人先反应过来,一声朗笑,开口道:“好久不见了,青阳长老。”
蓝白道袍,白发长须,面容和蔼,之前御剑飞行之人,确实乃是琼华派长老青阳。然而,此时真正惊讶的却是青阳:“云天青!可是你?!你为何在此?”
云天青点头道:“正是。此处离我隐居之处不远,偶然路过此处,见一人将为妖物所害,于是出手相助,不想竟偶遇长老……”他淡淡一笑,“长老不会想带天青回去罢?”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青阳愣了愣,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缓缓摇了摇头。盯着云天青,他的声音隐含感伤:“天青,不过数年未见,你竟……竟憔悴至斯?”
云天青微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唇角露出苦笑:“说来不过自作自受而已,长老不必惊讶。”
青阳点点头,神色却不见轻松,又问:“天青,夙玉可好?”
听见青阳提起夙玉,云天青垂下眼帘,静静道:“此处不宜久谈,长老若不嫌弃,可至天青居处,尚可把酒而谈。”
青阳扫了眼地下趴着的那人,见他虽浑身泥水,形容狼狈不堪,却没有真正受伤。此时看他的眼皮动了动,显然是要醒了,想来并无大碍,于是便道:“也好。便去天青你那儿叙叙旧吧。”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架起剑光离去,只留下被云天青从妖怪嘴下救出来的那个人,睁开眼张大口,傻傻地望着两人御剑离去的背影。
云天青推开木屋的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天河那野小子也不知调皮跑到了哪里去玩,太阳将落了还没回来。他也不在意,天河早在半年前便成为了青鸾峰上的山大王,能伤害到他的野兽寥寥无几。云天青走进门,伸手拉开板凳,又从屋角拽出了两个酒坛和两个酒杯,放在了木桌之上,道:“长老请坐。”
青阳依言坐下,看着云天青提着酒坛替两人斟满一杯酒。他却不是很有心思饮酒,重又问道:“天青,你可是一人独居于此?夙玉没和你在一块儿?”
云天青却没急着答青阳的话,他举起杯向青阳示意,然后一口全部喝下。抬起眼,他的眸光如从前般清亮,然而眼眸深处已然带上了一抹醉意,他语声悠长:“我并非一人独居。你问夙玉啊……她……早就去世了。”
“什么!”青阳大惊,腾地便站起身来,“夙玉竟然这么早便过世了?”
“不错。”云天青又斟上一杯酒,晃晃酒杯,“双剑离散,望舒寒气失控,侵入夙玉体内……我曾试图为她驱除寒气,不想反被她体内寒气反噬。我寻来阴阳紫阙让她服下,谁料她最终仍旧——”
青阳听罢,半晌无言。抬起手,将杯中酒闷头一饮而尽,过了许久,他才叹道:“果然如此。妖界大战后不久,玄霄亦陷入狂态……”
“那么玄霄师兄?”云天青闻言一惊,直起身来,问道。
青阳叹了口气:“我与重光、夙瑶三人合力,将玄霄冰封入禁地之中,如今数年过去,玄霄仍保留有神智,未曾酿成若夙玉一般的悲剧……”
云天青松了口气,眼神却黯淡下来:“冰中寂寞,却是苦了玄霄师兄。”追溯因由,这一切的起因,是他与夙玉携望舒私逃下山,最终导致了夙玉早逝,玄霄冰封,“我……愧对玄霄师兄。”
青阳只是摇了摇头:“天青,无须太过自责。这件事情,早已说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长老,对于我和夙玉的做法,你有何看法?”口中虽然这么说,他却自顾自接了下去,“这件事,我愧对师兄,愧对师父,但是……绝对不会后悔。”
尽管因此,夙玉早逝,玄霄冰封,小灰沉睡,自己亦将离开人世,他依旧不曾后悔。即使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下山,阻止琼华派的升仙之梦。
如果不阻止,那又会怎么样呢?
原本无辜的妖界,就此成为琼华升仙的踏板;而终于抵达昆仑天光的琼华派,又是否真的能就此成仙,而不会因为其不择手段而遭来天谴呢?
光是那些牺牲的无辜的人与妖,就让他不忍坐视。
直到如今,他也不曾后悔这个决定。
又斟一杯酒,他一口饮尽。
“天青……”青阳一时无话。尽管当日他帮着琼华派,然而见过当日惨状,他也没有觉得,琼华派的做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大战过后,他与重光助夙瑶稳定人心后,便隐退清风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