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的心里还是有您的,那空了的上半夕,就是因为皇上在您住的斋室对面的假山亭上,站了半个晚上。”疏影突然出声。
“疏影,我没事。”我愣了一下,那又如何?他为我宵立寒夜,可最终却还是免不了要在别人的锦帐中流连。这是我与他,永远也不能回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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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来到龙泉宫书房时,皇帝正站在窗前,他俊美的侧脸线条深邃而优雅,带着一种寞落与冷寂的表情。屋子的宫人在李福海的带领下离开,很快便只剩我们两人。
“臣妾参见皇上。”我站在原地,简单地福了福身,他说免了我的礼,但是我却不能真的失礼。
“你来了,弯弯。”他转过身走向我,表情复杂:“我——”
“皇上,臣妾——”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拥入了他的怀抱。他抱着我坐上睡榻,让我坐在他的膝上,头枕在我的肩膀,吐在我颈项间的呼吸激烈而灼热。我安静的坐着,好像我的心仍旧停留在初初得知看到那些名字的一瞬间,那种感觉,就如同被锋利的刀极快地割过,只觉得冷,却感觉不到疼。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他突然抬起头,眼中划过一抹受伤,声音被怒气拔高:
“够了!非要每次都这样吗?”
“皇上说的,是这样吗?”我转头面向他,绽开皇后的“职业笑容”,声音平静的连我自己都心惊。
“你——”他怒气更盛。
“木已成舟,何必回头?”他眼底充满了血丝,像一只即将暴走的困兽。我苦笑一下:“即使知道我迟早都会知道,你却还是做了,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你是皇帝,总有很多身不由己,我是你的皇后,她们是你的嫔妃,这些不过是天经地义,我又怎会因为这些怪你?”
他看着我,表情震惊。我却依旧平静,让理智牢牢地掌控我的情绪:
“下个月藩王就要进京了,才动了吴家,虽然已经尽力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然而西南毕竟还是伤筋动骨,如今皇家还不能和众藩翻脸。林美人进宫这么久,却仍是在室之身,皇上是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的;何况夏侯才人承宠在先!再者,夏侯才人的家人也要进京,皇上总要有所表示。”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至于陈才人,最近兵部为东北方面的战事与补给,可谓事务繁忙,陈尚书指挥若定,当居首功,而安抚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善待他的妹妹;同期的三个人都已经受宠,单是漏了方才人,未免厚此薄彼太过,文家又怎会甘心,所以皇上少不得要一视同仁。至于最后一位柴御女,她的父亲是前朝翰林,虽已经致仕,但是在川北人望颇高,正是得用之时。何况只取新欢不问旧雨,宫中肯定多怨。”
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口气慢慢和缓:
“皇上,这些臣妾已经都想到了。臣妾是后宫之主,对于这一切,又怎会不懂?我也知道,如此揣摩圣意非常不智,不应该告诉你。可是你说过要我信你,所以我还是说了。你能给我多少信任,我便报之多少。此事我再不想提,可以吗?”
他圈在我腰上的胳膊已经僵住了,那双如星空般的眼,此刻正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将他的胳膊拉下来,滑下他的膝头,淡然道:
“可以用膳了吗?我还可以等,宝宝却等不了了。”
他能解释的话,我都想得到。身为皇帝,不能有其身,他也有他的可怜之处。他能给这些后宫的女子最直接、最具说服力的东西,就是□的欢愉,因为这代表皇帝的“爱”,而这种“爱”,可以给她们带来子嗣,带来荣耀,带来家族的福泽绵延。而这种给予,也就成了皇帝控制后宫,并影响朝堂的最强武器。
所有的这些,我都能够理解,可是就算说了一千遍“我爱你”也依旧不能改变的事实是——他毕竟还是和别的女人,有了这样的关系。对于他来讲,也许不算什么,他也可以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可以告诉我不要在意,他能轻易的说出口,不过因为他不是女人。
“弯弯,这就是你能给我的信任?”他坐在榻上,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一丝光亮,只是漫无边际的黑,那么的深邃与冷寂。他说:
“弯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并没有回避和他对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抓住他的衣领,像他一样直接质问他,到底懂不懂得我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不过因为我是女人,是挣扎在后宫里的女人。
就算我们都懂得对方又如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曾发生过的一切,不过再次证明了一件事——我们能给对方的,都不是对方想要的。
我们都不懂得对方又如何,还是要相守着过完这一生。他是皇帝,我是皇后,这是我们改变不了的命运。这是真实,而那些过往的欢笑,才是错觉。
也许是看懂了我眼中的悲哀,他终是闭上了眼,一声长叹,再睁开眼,他已经恢复如常,热切地看着我,道:
“其实都没有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对不对?”
看着他期盼的眼,我只能垂下眼,点点头。就在点头的那一刻,这颗心,好像终于恢复了知觉,血肉模糊的翻在空气中,那一波一波仿佛没有尽头的疼痛,让我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最痛不过的,竟是那份了悟——
他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我们还有一辈子。
还要这样日复一日面对所有的一切,一辈子。
手抚在胸口,从掌心下传来的闷痛,心好像要跳出来一般,越是用力呼吸,越是喘不过气,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
“弯弯,弯弯……”慌乱中被人抱住,飘渺的声音有如从云端来,所有的一切开始旋转,我终于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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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光怪陆离的梦境。
古代的场景与现代的场景在脑中不停的回闪,头痛欲裂。那一张张开怀的、哭泣的、生气的、落寞的、冷酷的、怨恨的脸交替出现,我双手用力,想抓住什么,却软绵绵着不上力。终于,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我开心地伸出手,那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任我如何祈祷都不曾出现在梦境之中的慈爱的笑脸。
“妈妈,妈妈……”我停止不了呼唤,泪水夺眶而出。
“弯弯,弯弯……”有一个声音穿过重重迷雾,突然化作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重重缠绕着我,将我捆绑在原地,让我怎样用力,也够不着那处温暖。
母亲的脸慢慢的后退,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我奋力挣扎,大声地哭喊,声音却散落在空气里,得不到任何响应:“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
母亲的脸,再也看不到了,只有那个声音,还在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弯弯,醒来,弯弯……”
都怪这个声音,都怪它,我愤然睁开眼,在夜明珠柔和的灯光下,皇帝那张疲惫而憔悴的脸映入眼帘,那双有些□的眼此刻盈满了喜悦,直愣愣地看着我。
就是他,就是他。如果不是他,也许妈妈还在我的身边,是他,粉碎了我梦境里最后一点温暖。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甩出去,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声:
“出去!”
“娘娘醒了!”也许是我这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人声大动,最外层的厚重垂幔被挽起,一群人涌到床边。
“姐姐,让我先看看。”青青的声音最先传来,我转过头,皇帝让开位置,顺手将砸中他的靠垫——我“刺驾”的“凶器”——丢到一边,然后站在青青身后,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我从暗香手中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并没有把手交给青青,反而转头问道:“姑姑,什么时辰了?”
“已是丑时二刻。”鱼姑姑看看刻漏,说道。
“臣妾惶恐,竟扰了皇上半夜,若耽误了明日早朝,岂不是罪上加罪?臣妾恭请皇上回宫休息。”
屋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刚刚我的那声“出去”,估计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猜到了,我和皇帝之间有事发生。
“外面正在下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就要上朝了,不如请皇上就从凤仪宫起驾——”鱼姑姑小心翼翼地说。
“姑姑说得也是。”我抬头看了鱼姑姑一眼,便作势要起身下床:“皇上的身子何等尊贵,如今臣妾抱恙,若过了病气,臣妾罪莫大焉。不若皇上留下暂歇,臣妾移到偏殿——”
“弯弯,够了!”皇帝声音好像是从痛苦的缝隙中挤出来似的,沙哑而颤抖:“够了,我走,只要让我知道诊脉的结果,我就走。”
我默默地将手腕递给风青青,她号了一会儿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还好,脉象已趋平稳,暂时没有滑胎的危险了。姐姐,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好歹看过《NANA》的,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过度呼吸症吧。由于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突然爆发,导致呼吸过深过快,血液里二氧化碳和氧气不平衡。我这种呼吸过度症状,应该是情绪诱发的,难保下次不会出现,明天就让暗香糊一个纸袋子随身携带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