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大哥出门,顾婉反而失了兴致,半倚在躺椅上,望着纤薄透明的窗纱,熏炉里的烟雾,散了一丝丝薄荷的味道,清凉沁人,恍惚间,又忆起当时罗晓婉全须全尾的从济民堂的大门里走出的情形!
那位嘴巴挺辣的小娘子,还故意对门房上的管事道谢——言说自己对济民堂允准暂住之恩,感激万分,只可惜一直无机会面见王神医,以表谢意,只好一笔一笔地算了吃住花用,分毫不差地给付,那一封银子,真是让门房的管事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罗晓婉最大的优点,也是声音清亮动听,她立在济民堂前面,朗声把自己用了济民堂多少茶水,吃了多少米食,烧了几块儿炭火,一一数算清楚,面上言笑晏晏,真真是心怀感激的模样,话里话外是虽然王神医避而不见,但她罗晓婉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绝不会对王神医说自己没得救而心存怨念。
偏偏她不等王贤民听到信儿露面,话中只有感激,绝无怨怼,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
这一番唱做俱佳,大约用不了多久,就会让全涯州的人都知道王贤民王神医头一次有违他菩萨面孔,说什么也不肯救人的嘴脸了。
其实,这本不是大事,天底下的大多数成名的大夫,都会吝惜羽毛,只不过,王神医以往的名声太好,稍微有一点儿瑕疵,带来的议论,肯定比本来就没啥好名声的大夫们大。
“扑哧……罗晓婉还真是促狭!”
也就是罗晓婉,若单只齐飞白一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玲珑剔透又可爱的小心思!
顾婉摇头失笑,真想亲眼看看,听说罗晓婉健健康康地离去,还有她的所作所为之后,那位王神医的脸色到底如何,想来,他就是面皮再厚,让全涯州的人都知道了他这位‘活菩萨’的真实嘴脸,也会让他头疼几天的。
这次拜寿之行,顾婉本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没想到,收获却不小,先不说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单是多多少少让王贤民在自家大哥心中的形象差了一些,就很划算了。
而且,还见识到赫赫有名的塞上‘飞白’。
顾婉眉目疏朗,洒然而笑,心情着实不错,虽然很可能,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毕竟,双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恐怕是相遇无期。
不过,齐飞白和她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记得上一世,她也听说过这位杀手的大名,人们对他的评价,大多是冷漠孤傲,杀人不眨眼,自己见到的这个齐飞白,却是难得的性情中人,性子还有那么一点儿可爱。更何况,一个愿意为了陌生采桑女,不惜得罪官府的男人,无论如何,也能称一声英雄吧。
当此乱世,他这样的人,还是多一些为好!
自此之后,塞上‘飞白’在顾婉心中的印象就定了形,直到很多年之后,顾家大房这一支,已经成了涯州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某日午后,顾婉邀请沐七公子,和孙镖头几位故人品茗,偶然说起自己对‘塞上飞白’的第一印象——
孙镖头当时便哑然失笑——“傻丫头,虽然现在世人对那人颇有赞许,可他只身孤剑,离开塞北,抛家舍业,重入江湖,做下众多惊天动地的事,却并非为了家国公义,只是酬知己罢了。”
那是一个,世间约定俗成的规则束缚不住的男人,单纯的可怕,若非把持他这把‘利剑’的,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恐怕,这人就会变成江湖一‘祸害’。
顾婉和齐飞白,沐延昭,相识许多年之后才知道,这两个无论从哪里看,都不该有交集的男人,竟然是知己好友。
他们二人相识极早,都很年少,不过陌路相逢,却意外投缘,从此知己相交,一生不离不弃。以他们两个的身份,这种友情,着实难得了。
齐飞白自从结识沐延昭之后,便脱离将他驯养成杀手的‘血盟’,逃过三十三重追杀,杀了不知多少拦路者,终得自由,之后两年时间,二人本再无联系,却在某一日,他接到沐延昭的传书,便一人仗剑,闯入塞上龙王的酒宴,搅了龙王布局,帮七公子夺回镖银,也因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顾婉闲坐书房,随手翻了几本杂记,下午无事,又偶然想起冬日过了,可家里储藏的腊肉和冻肉都还有不少,顾家现在不缺银钱,顾安然和顾婉又都是在吃食上不肯委屈的,新鲜的野味天天要购进,根本吃不完。
这些过了一冬的腊肉,顾家两兄妹,就不大乐意吃了,一开始王大王二,吴叔钱婶他们舍不得,时不时拿来当菜,后来见家里人少,新鲜的也吃不过来,也只能先紧着新的,才不算浪费。
顾婉一转念,想起与其搁家里放到味道更不好,还不如舍去给福田院,就招呼吴叔钱婶他们帮忙,冻肉都化开炖汤,然后抬去给那些苦哈哈背井离乡的逃难的灾民加餐,要是换了往常,吴叔钱婶他们总会嘀咕几句自家主子太大方,这一次到没有,实在是因着在他们眼里,夏日冻肉用到的冰块儿,可比那肉要贵的多。
折腾到夕阳初升,家里储藏的肉类才算处理干净,顾婉松了口气,洗了个澡,刚擦干净头发,顾安然就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第四十七章 地契
更新时间2012-10-2 8:01:31 字数:2091
“这就是咱家的地契?”顾婉挑眉,从自家大哥手里把黄褐色的地契接到手中,脸上也不觉露出几分笑意。
王策这些日子的‘公关’做的不错,衙门的人来丈量的时候,把山脚下的一片树林都给圈了进去,若连坑坑洼洼,不易垦荒的山地一起计算,大约已经超过四十顷了。
“赶紧收起来。”顾安然微笑,“从今以后,咱们在涯州也算是有家有业了,将来啊,大哥肯定给我的宝贝妹子攒出一份儿厚厚的嫁妆。”
顾婉飞了他一个白眼,连忙进了库房,把东西搁在锦匣里面,放在柜子里锁好,又把首饰箱打开,从上层抽屉里取出一副头面,挑了挑,选了一对儿金钗,又拿了镶嵌珍珠的‘彩胜’,用手一抚,这几样首饰便消失不见了。
这几样虽非刘燕嫁妆里的珍品,却也是顾婉这些年淘换到的好东西,很明显是名匠所制,打造的极为精细,堪称巧夺天工,一共卖了足足六百三十点儿积分,若换算成金银,足够把这些东西再打造上一万套,还得加上大师级别的手工费……
积分充裕,在商店里挑了水车,各种农具的设计资料,还有有机肥,营养液,高产良种之类,做好标记,顾婉这才出门,吩咐宝笙和宝琴两个摆饭。
这俩丫头手脚麻利的很,没多少时候,餐桌上就摆好了两冷四热,几样家常小菜,中间搁着紫砂锅,里面是香喷喷的牛骨浓汤,是家常老汤。
前阵子吃的荤腥多了些,顾婉最近到喜欢清淡的,挑了一筷子香醋白菜心配着白粥吃,又夹了一个葱油卷,一盘子鹿肉连动都没动,就让端到外面给王大和王二加菜了,到是钱婶子下厨做的一道清炖果子狸,鲜美非常,她不觉多下了几筷子,也让顾安然多用。
“这东西味甘性平,补中益气,这些日子大哥学业辛苦,多用一点儿,对身子有好处。”
在顾家的餐桌上,到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当年刘燕还在的时候,就喜欢吃饭时抱着闺女说几句闲话。
今儿新得了地,顾安然心下高兴,时不时给妹子夹菜,唠唠叨叨地说什么时候雇人开荒,什么时候去寻佃户,因为是荒地,租子到该减一些,头两年最好能免租,反正家里一时半刻的也不等着地里的米粮下锅。
“等明年郭大爷他们才能到,在那之前,最好把地给开出来,还有,最好多储些粮食,咱们村子里的乡亲一路奔波,到了涯州还能有余粮的肯定不多,咱们自己圈的二百亩地,招纳十余户佃户也就足够了,只是王叔说愿意租种荒地的恐怕不多,那些个流民又不知根底,不敢完全信任……”
顾婉很少见顾家大公子如此婆妈的一面,觉得颇有趣,笑谑道:“大哥,你可别舍本逐末,光顾着田地,忘了你那书本。”
顾安然失笑,终于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安安生生地吃饭——也是,置办家业的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的学业。
顾家大郎到底是这个时代最传统的文人,虽然因为年少时便丧母,丧母,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不少,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读书,拜得大名士为师,才能得到举荐,入朝为官,出人头地,重振家声。
顾婉也从不打击自家大哥的上进心,就连他想要入朝为官,也只是不鼓励不反对……朝廷的衰败,现在大多数有识之士都看得到,如今已然大厦将倾,群雄并起,但更多的读书人,还是想着匡扶社稷的,毕竟,改朝换代带给老百姓的痛苦,没有人会想要经历。
就连涯州沐家,虽然开始招募私兵,可现在也只是想要抗击蛮族劫掠,保护沐家的基业,给涯州百姓带来一个太平,根本还没有想过叛乱。
只是,有的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不做,丰朝自取灭亡,百姓流离失所,乱世人命如草芥,总要有人来结束这一切,其他世家彼此牵制,你争我夺,弄得两败俱伤,而沐家,正好天时地利人和,想不得天下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