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妈也不管女儿。只是每天伙食上安排得更用心。也不顾大年还没过,该拆该洗地,就像以前送女儿开学一样忙不停。
玉篱看看喜气洋洋的母亲,欲言又止。手上边忙着挑线勾针,边又跟母亲说,“要是忙起来千万打电话跟我说,我原本留在家也是为了帮家里……”
玉篱妈抬起头睃了一眼玉篱,笑着摇头,“说你精吧,你还傻。就不说以后你有前程可奔,单看每月差不多千把块钱,你要嫌你妈累得慌,农忙时候花钱顾两个帮手就是!”
玉篱默然,按自己的逻辑,的确显得有些蠢。又笑道,“每天别忘了叮嘱爸泡脚,还有您,不要动不动就下塘子蹚冷水,实在不行找干爹帮忙,我多买东西孝敬他们就是。”
玉篱妈爽利地拍一巴掌,笑眯眯地说女儿,“你比你娘还唠叨!你干妈一家,双平,还有双平婆家都该好好谢!双平大姑子可是上了学才找到这么个位子,这是帮了你多大忙!一步就跨了人家两步,这也算因祸得福!”
说着站起身把手里正连着的被单一放,“我找找你爸去。也不管有事没事就往人二爷家跑,大过年也不知带点手礼。”
收拾一阵,把昨天静茹送过来的枣泥年糕装起一小袋出门去。
玉篱妈一走,玉篱停了手。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屋里的细尘浮浮沉沉。过了初三家家户户又开始请春酒,远近的鞭炮声更是不停。玉篱站起身从抽屉里找着那个小布袋,舀起又放下。正在犹豫间,王七婶兴冲冲走进院子。
玉篱隔着窗户看见,赶紧把袋子放下出门去迎接。
王七婶见是玉篱,也没像往常一样只一连声急着找玉篱妈。眉开眼笑地弯下腰又用只手撑起来,还没说话就狠狠拍了玉篱肩上一巴掌,“说个新闻!”
“王泉儿被派出所带走啦!聚赌给抓个现行!”
玉篱大吃一惊,愣在那里。
王七婶很是满意玉篱的表情。不用玉篱问,就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说是从过年就赌得不着家!她媳妇儿带着不满一岁的小子,气得要回娘家。昨天晚上就出事了呗!连带程大个都被抓!”
脸上隐不住地欢喜。
玉篱没想到从擦着年根,一件件事急转直上。且于自家看起来还都有利?有些恍然。见王七婶笑得开心,自己也不忌论,跟着开心了一回。两人都道恶人有恶报。玉篱又答应,等爸妈回来马上说给他们乐呵乐呵,王七婶这才笑着离开。
回到房里,先前的小布袋子静静躺在桌上。里边是玉篱用织毛衣剩下的线做得一条围巾。说是围巾,玉篱也就是估摸着织成了大约一米的长条。是红色,玉篱的本意,给王凤羽的妈。据说白家婶婶有风湿,走路都难。一个激灵,玉篱突然想到那天王凤羽的话:“……就算要死拉个垫背的也合算。”
联想到年前有意无意找他,都没见着人影,玉篱再也坐不住。把小布袋塞进衣服包里,急急忙忙就往小卖部去。
出乎预料,小卖部虽开着,却异常冷清。就是守店子的阿庆嫂也没见人影。玉篱又找不着话去打听。思量之下,一咬牙向湖边去。
王凤羽家就和自己家一样,老式的土木结构房屋,有一处屋角瓦片还被风掀翻。屋前半亩地大小的平坝收拾得还算整齐,堆了些用芦苇和柳枝挽成的柴禾。除此之外,四周都被芦苇和柳树围得密不透风,只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通出去。玉篱看着就觉得荒得厉害。
从这里一路扛着自行车出去,难怪王凤羽会弄得满头大汗。先时听着四周的风声和鸟叫,玉篱还有些心惊,到了这会儿,围着王凤羽家的房子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又很失望。
王凤羽家虽有亲戚,平常却没听说过有来往。大过年不在家呆着,能到哪里去?就连对联门神都没贴!玉篱想到这里,也不像来时走走停停,一路小跑抄近道往静茹家跑。
静茹的丈夫陈刚经邓立明介绍在邓四喜的修理厂学修车。过年放假,小两口正在家看电视说悄悄话,就见玉篱脸色绯红地走进来。又磨蹭半天,才把静茹喊出去,“嫂子,你经常去王嫂子家,能不能帮我把二富喊出来一下……”
静茹掩饰不住地诧异。瞟了眼玉篱左手捂着的衣袋子,捂嘴笑着出了门。
玉篱这才回味过来。可是又无从解释,跟着静茹到了王家门口,只在外边等着。静茹进去了一小会儿出来,王二富在王凤羽家!
玉篱后悔不迭,怎么就没想到去他家老宅子里找找?!
谢过一脸暧昧的静茹,玉篱找到村南头。村南有棵百年的大榕树,绕过榕树后的大水井,水井旁一户老式翘檐叠瓦带影壁的院子就是王家老宅。老宅旁就紧挨着王二婶家。玉篱想到王二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到了王凤羽家门口毫不迟疑地推开虚掩的破旧木门走进去,再快速把门关上。
不知哪年哪代的四方天井,周遭的廊柱红漆变成黑漆,且掉得能瞧见木纹。天井里的石板长满鸀莹莹的青苔,三四根被拔了叶梗的蒲公英还支着老桩子,一看就知道才有人收拾过。
想是听到门响,靠大门的厢房里一个软糯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说着一个妇人走出来。
七八十年代才能见到的翠色格子布短袄,连纽扣都是用布做的绊子。下身也是一条不显腰身的黑色咔叽布裤。一身半旧的土布却掩不住身子高挑,眉清目秀。玉篱自上中学后就几乎没再见过王凤羽的妈。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一点不显老不说,脸上稍嫌富态,却更让人挪不开眼。
王凤羽的妈姓白,村里玉篱一辈的都喊白婶。玉篱见王凤羽的妈吃惊地顿在那里,脸一热,开口道:“婶婶,凤羽在吗?”
白婶子一愣,又连忙堆满笑,
“是玉篱!凤羽在家!”
说着一边把玉篱往屋子里引,一边大声往院子深处喊:“凤羽!玉篱来啦!”
听到这话,玉篱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第五十七章道谢
白婶子把玉篱领进靠门的厢房。偌大的一间房里,床跟柜子和着个蜂窝煤炉子并碗柜放在一起。一眼就看出才搬来没多久。玉篱心里思量着,白婶子把玉篱安置在张条凳上,又用碗倒了些水来,“贴着年根才搬过来,都还没收拾好……”
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玉篱从白婶子手里接过碗,只见白白净净的一双手,有着很不相称的大骨节。玉篱道:“湖边水汽多重,搬回来好!”
白婶子笑着点头,一脸柔和,
“凤羽早先也这么说。可他天天摸海,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家,实在不忍心他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老远跑回家才换。不看着他,我不放心。”
玉篱想到王凤羽他爸死在湖里的事,默然。
白婶子也不在意,又问,
“婶子倒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越长越出脱。是找凤羽有事吗?”
玉篱轻咬嘴唇,酝酿着该怎么说。还没开口,王凤羽挽着裤腿,赤着一双脚丫大步跨进门来,气也没喘口就接道:“她找二富!”
又对玉篱说:
“二富在后院,我带你去!”
玉篱怏怏地站起来,把水递还给白婶子。道了谢,跟在王凤羽身后沿着院子门廊上了正对面的中堂。再从中堂后的侧门出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王家屋子后边还有个大篮球场样大小的院坝。
“你家真大!”玉篱主动开口说道。
王凤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挑眉就冷脸相向。把玉篱带到这里,就不再向前,停下来转身对着玉篱,“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少有的平和柔软。既不是闹别扭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不是同情自己时孩子样意气用事。
玉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蓦地,**辣的感觉就从耳根一直弥漫到脸上。
“我听说王泉儿给派出所抓起来了,就在昨天晚上。”
王凤羽静默一会儿,看了眼玉篱,淡淡说道:“我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哪里也没去。”
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自心底划过,接着又是一阵欣喜,“那就好!我还担心……”
玉篱说了一半顿住,又接着高兴地说:“要是连累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你帮我打听事情就很感谢了!”
王凤羽低头看向玉篱。柔和明净的眼眸如同月圆时的湖面,自己的影子隐约就倒映在深处。王凤羽心里一阵激荡。
“举手之劳,谢什么。”
接着咳了一声,
“听说你要去学校教书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多少人。玉篱望向王凤羽,王凤羽转头看向后院。
院坝中央,除了王二富还有王冬子也在。两人都和王凤羽一样,裤腿高挽,光着脚丫,正在一大滩稀泥上使劲踩。玉篱想起来,自己跟静茹说过,静茹又和二富的大嫂翠竹交好。一时有些无可奈何。
院子里的两人见玉篱望过去,都冲这边挤眉弄眼。玉篱脸更热,收回目光故作惊奇地问道:“还没过大年你家就要修房子了?”
王凤羽没有回答玉篱,又说:
“那里既然人少,要多注意安全。”
尽管声音不似刚才般柔和,玉篱的心却喜悦热烈地跳动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便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