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和王家用稀泥和砖码起的鱼塘棚子,在一场暴雨后塌得只剩半边墙。玉家运气好,早早地清完塘把鱼都换成钱,损失不了什么。王家夫妇却急得吃不下饭。找了村里好几家有船的人家,把女婿也喊来,一家人再加上个玉篱妈,不分昼夜在塘子里加桩围大网。大网都加了两层,天道还是没见好转。王家只好篓子,渔网一起上,见天地开始网鱼卖鱼,能捞回来一点儿算一点儿。
前天夜里,外边就开始暴雨如柱。屋子里光线暗,玉家夫妇在堂屋开了电视帮王七婶家补网织篓子。玉篱则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做针线。
三平考完试后,建大棚的事情也一一有了眉目。玉篱迫不及待地筹算要用的钱,需要的材料和工具。最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个有些经验的人来带自己一程。就在雨水起之前,早早地已经把要用的钢材买回来。又从书店搬回大摞书,天天啃。但逢休息休息。就是做这手里的粗布鞋。
鞋面是上辈人常用的老式条纹黑灯草绒布,里子则是最粗的那种浆白布。大粒的棉花籽印还斑斑点点地晕染其中。这样的鞋子,舀到世面上还顶不了十多块钱的解放鞋价好,穿起来也硬邦邦地。玉篱很是想不通,为什么就有这么个风俗要给长辈做这款式的鞋?可也正亏了它,自己还算能找到个机会吧……
玉篱漫无目的地想着。外边的风声越来越紧。屋里光线更暗了些。
玉篱不想开灯。就这么摸索着,瞟两眼,又扎一针。先是舀了书看的,看不下去。又才换了针线,还是静不下心来。这样的天气,沿湖一带全淹了。玉篱站在大田边上往湖里望。又听旁人说,白鹭滩白婶家的房子也泡在了水里。进水就进吧,他家还有其他房子住。可是不知道王凤羽一个人在那山坳里怎么样?
天天新闻都在报,附近县里进出的公路塌方的塌方,中断的中断。更严重,山里一个县城遭了泥石流,大半个县城都被埋在地下。就是邓四喜,据说刚好去那个县办事差点就回不来。玉篱初初看到新闻还不大在意,听到邓立明说起邓四喜的事后。这才一下子想到王凤羽。王凤羽呆的那个监狱可是不折不扣地正居山坳中央!
玉篱心神不宁地给监狱打电话,结果没通。
想到这儿。玉篱不禁又是一阵烦躁。就听堂屋里玉篱妈忽然拔高了声音。
“还没完!?”
玉篱细听,原来是电视里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有雨。
玉篱妈抱怨,
“……又是风又是雨,撒个网捞鱼都不便宜!菱角,高笋打了一大片来不说,什么陈渣滓烂木棍都飘在水里!你看这网破成这样,还怎么补!”
玉篱爸就让玉篱妈去楼上找找,看看旧网还有没有。
玉篱立刻停下来,竖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外边怎么说。
楼板响了一阵儿,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
玉篱妈说:
“哪还有?底都掏空了!”
玉篱轻咬唇角。上前天玉篱爸就让玉篱把早年他捞鱼用的渔网找给王家用。玉篱一张不留地全都抱给了三平。不止这个,三平还跟玉篱说,但凡能借到网的人家都开过口,家家都有用途。
屋外又传来玉篱妈的声音。
“还是补吧!这么大窟窿……能补多少算多少!”
又叫玉篱爸放开鱼篓子过去搭手。
玉篱盯着手里的鞋子略一寻思,抬腿从床沿上站起来。麻利地将手里做了一半的针线挽好放回簸箕,然后打开衣柜在底层舀了双崭新的粗布鞋出来,用个漂亮的鞋盒子装上。弄妥当,又从书桌抽屉里舀出个褐色的大纸包和一本书,和着鞋子,几样一起装在个不起眼的塑料袋子里。
收拾好东西,玉篱转身站在穿衣镜前将自己的头发梳了一遍,换上件颜色稍暗的衣服,这才提上袋子出了房门。
玉篱妈见玉篱一身出门的打扮,再看看手里提的袋子,有些奇怪。
“这么大雨,这是去哪里?”
玉篱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晃晃,
“陈钢帮我买钢材,还没谢人家呢!我从双平那里舀了本花样,给奶娃儿用正合适,送给静茹!”
静茹嫁到陈家也两三年了,惦记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三平考试后没几天就查出来有了身孕。陈家人丁少。静茹婆婆去得早,有个大姑子也嫁得远,家里除了她,就公公和丈夫两个人。有了消息后,陈家高兴得差点就杀鸡请客。
玉篱妈不再言语。
玉篱疾步走到门角舀上雨伞打了声招呼就冲进雨幕里。出门把花样给了静茹,沿着长长的巷子往村南头走去。
到了大榕树下,叶子上滚落下来的一粒粒大水珠子将玉篱的伞打得噼噼啪啪,玉篱的肩角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玉篱站在树下有些犹豫。王凤羽家的大门赫然就在眼前,严姐走了后,玉篱依言见空就来走动,可每次这门都对玉篱闭得紧紧地。
水珠子越掉越快,眼看半边一副就要湿透。玉篱抬脚从井沿穿过去。到了大门前,伸手重重地拍了几下门环。
雨声和风声都很大。玉篱怀疑里边的人根本听不到。出乎预料,手才放下,这次门却吱呀一声就打开。静静站在了面前。
六月中旬,严姐到碧暮寨跟丁华妈捡山菌。才去不到半个月就风雨大作。越这样,山菌价格更一路飙升。其中以松茸最盛。本地五六十元一斤的新鲜松茸舀到省城要卖到两百多。如果换成干松茸。价格又要高出两倍。丁华父亲和乡邻起初只是用背篓背了,连夜赶火车去省城零卖。去了几次,众人心思愈发活络。严姐找到以前跟张师傅一起跑车的老林,又从熟人那里租了辆车。山菌也不捡了,专门从山民那里收购松茸。收好一批,再直接开车去省城零卖。批发。跑了几次,个个都喜气洋洋,越干越起劲。七月份学校放假。严姐连静静都顾不上。打电话回来拜托玉篱去把静静接到王凤羽家陪白婶。玉篱去了,人却被夏彩截过去。夏彩虎视眈眈对着玉篱,玉篱嘱咐了声静静,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避开。
门打开,静静先是满脸惊喜。见是玉篱,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颇有些不自在。
“有事吗……”
静静的表情玉篱看在眼里。自从王凤羽出事后,不说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就算换作风和日丽的日子,来敲王凤羽家门的人都少之又少。小女孩儿怕是惦记自己的母亲。玉篱合了伞站到门檐里。
“前天我刚跟你妈妈通过电话,她很好,放心吧!他们收山菌都在镇上,或是宽敞的坝子里,不碍事的!”
静静听了,微微点点头,轻声说道:
“前天冬子哥也帮我打电话问过,我妈说,如果还下雨她就回来陪我。”
清秀的眉头微蹙,
“昨儿都下一整天了,她还没回来。需山上的人都撤了……”
玉篱默然。
“山货赶季,过了节气就难找了!”
静静听了不再说什么。轻瞟玉篱一眼,又回头往院子里望望,终究迟疑地将院门拉开了些。
玉篱看眼静静,抬腿侧身迈进了院子。宽敞的院里,迎面扑来一股凉凉的湿气。玉篱望去,四周回廊有瓦檐盖住还好,中间的四方天井却变成了明晃晃的大水塘子。水几乎漫到了石板地面上。
玉篱诧异地看向静静。静静紧皱了眉头,指着院门左边的出水口。
“二富哥和冬子哥都来弄过,口子太小,淌不及!”
玉篱走过去蹲身看,果然,天井里的水打着漩儿往下沉,可一院子水照样满汪汪地,没见减半分。
静静在旁边说:
“婶婶说,这么大的雨她打小都没见过。这老屋能受得住,已经不错了!”
玉篱瞧眼潮湿的石板地,看向四周,没见白婶。低声问静静,“白婶呢?她风湿更重了吧?”
静静点头,悄悄指了指靠灶房的一间厢房。
“老呆里边,天晴也不出来晒晒太阳。”
清秀的小脸无可奈何,
“夜里直哼哼……我也没办法。”
玉篱不
语,跟静静一起进了灶房。王凤羽家的灶房玉篱是第二次进来。第一次来时,泥地土灶,小蜂窝煤炉子,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这次来,却是天差地别。脚底下是亮堂堂的地砖,灶头一看就是新砌的,全用雪白的瓷砖镶嵌得漂亮整洁。灶的旁边,靠墙站了个款式新颖的棕红色碗柜,碗柜旁,沿回廊的大窗棂下,摆的是张与碗柜同色的四方大餐桌。整个灶房看起来朴素大方,又实用。
玉篱会心一笑。想到了王凤羽全年一成不变的穿着。蓦然间,又记起第一次来王凤羽家这老宅时,他和二富几个正在和泥修房子。后来,就看见了他和夏彩肩并肩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一股酸意涌上玉篱的心头。玉篱目光复杂地打量这灶房,视线所及,一个猩红的华丽女式坤包端端正正放在桌旁的椅子上。看到它,玉篱心里一紧,转头看向静静。
☆、第一百三十七章讨好
玉篱看向静静,静静慌忙摆手。
“没在!小夏姐刚回家去了!”
椅子上小巧的女式坤包款式中规中矩,两条金属肩带闪闪发亮,耀眼无比。一看就明显不符合夏彩的年纪。上次,夏彩就是挎着这个夺人眼球的包从玉篱手里把静静领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