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一会儿,见她们始终神情木然,我试图解释,却见那个高个姑娘忽然转过头对着她的同伴,一脸的匪夷所思。
“她在说什么?”高个姑娘蹙眉。
矮个姑娘摇头:“不知道。”
“圣姑是什么?”高个姑娘再次追问。
矮个姑娘着实思索了良久,才拧着眉毛开口:“一种……菇?”
“放肆。”我冷声怒斥。
两名女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噤声不语。
我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你二人有可能成为教主的女人,本尊早就一掌断送掉你们的小命!”
姑娘们的脸上均飞上一抹霞光似的艳红,很显然她们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
我看出她们想问什么,却又迟疑着不敢问。
我慢悠悠的下了石床,扬着头向前走去,又大又宽的被子在地上迤逦出一地傲慢。
“跟我来。”我说。
我轻车熟路的将两个不谙世事的姑娘领到另外一间石室,然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浅橘色的灯光填满了整间石室,墙上挂着的画像皆镀上了一层暖软的昏黄。
数日前我便发现了这间挂满天珩教历任教主画像的房间,不过既然是历任的,当然不会有师父的人像。
所以我指着师父他老子风姿隽爽的肖像,告诉她们这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你们未来的夫君。
坦诚的说,师父和他老子年轻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画像名字并非写着顾牵机,我还真以为就是师父本人了。
说完后我连看也不看那两人,径直走回刚才那间石室。
回屋的路上,我想起师父曾经在洗笔的时候问我,如何让一个街上偶遇的陌生人心甘情愿的让你在他脸上画一只猪。
怎么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吃亏,这个问题很有趣,我相当认真的思索了良久。
出手打晕他。
你会武?
花钱收买他。
你确定自己比对方更富有?
……
我的答案被师父的反问一一驳回。
我说那师父你告诉我呗?
把猪画得好看点嘛。师父笑,侧脸被光晕勾勒出独特的光华。
“呸,什么狗屁。”我再次表示了自己的不屑,然后就笑出了声——当然不是在彼时,而是在这阴冷曲折的甬道中。
笑完后我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重新坐回到石床上,平静的看着两个春心难抑的少女,她们眼里的慌张已被画像中衣袂幡然的男子驱散。
的确,如她们这般单纯的良家女子,太容易就被那样耀眼的男子灼伤。
后面发生的事都在我预想的范围里。
我告诉她们,其实教主之前已经送走了很多漂亮的女子了。你们二人虽然姿色出众,可教主多半不会喜欢,你们可知这是为什么?
两女子齐齐摇头。
我语重心长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布条。”
说着,我优雅的抛开绒被,在二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下从容的下了石床。
她们就这么看着一个布条缠身的女人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淡笑着说,教主不喜欢墨守成规的女子。
后来我没多废什么口舌,就拿到两件飘逸的绣花罗衫。
没有人怀疑我的说法和做法,因为没有人能解释的了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阴郁如墓的地方会出现我这样一个衣着荒诞的女子。
我把其中一件罗衫丢还给她们,好意道:“就裁剪这件吧,你们呆在原地不要乱跑,我去取了剪刀就过来。”
就这样,我在她们感激的目光下走出石室,拐了一个弯后,迅速的将衣衫套在身上,然后寻着自己留下的标记跑到了入口。
开门的机关虽然隐蔽在火把后,但也不算太难找。
石门开启的刹那,我差点喜极而泣。
我微笑着看着无云的晴空,提起裙摆飞奔了出去。
没有踌躇,没有停留,穿过山间袅袅云烟,踏过竹下斜斜清影。
我没有回我的小屋,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开龙池山。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嗜血禽兽的师父。
我的脚步飞快,仿佛只要我减一分速度,心中便会多一分不舍。
不舍?哈哈,真是可笑,怎么会有不舍。
即便师父不犯病,他也从来没有给予我想要的东西。
思及此,心中竟生出丝丝酸涩。
我拥有的不多,想争取得到的更是极少。
除了学武复仇,其他的我都可以放弃。
可我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我会计较我是不是能够用留不住的去换取我想得到的。即便是失去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师父肯因此让我习武,我也可以一口答应。
非我轻贱。
而是我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可惜这种权衡只能用在一个正常人的身上,对于一个时不时犯病的精神病人,所有的付出和隐忍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我看我还是跑吧……
我跑得很快,可却在无意中发现有人跑得比我更快。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天珩教弟子,我没有见过。
不过当他远远发现我正拎着裙子飞奔下山时,登时就像被踩了一脚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然后朝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师父竟然命令下属抓我??
门儿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玩儿命的向山下狂奔,并时不时回头瞅上一眼。
每看一眼,心中就凉掉一分。
不过后来我就没再回头了。
因为我发现凡是看见我在飞奔的弟子,不管他们眼下在忙着什么,都立刻丢下手里的事,跟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我/操这群龟孙子……
都他妈是王八,紧咬不放的!
我感觉自己七魂八魄都快跑散的时候,终于决定放弃,扭过头扶着路边一棵松树又是咳又是喘。
眨眼间,十几个弟子就追到了我的身前,将我团团围住。
我像老风箱般喘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直起身,舍身就义的冷笑。
我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十几个教众齐刷刷站成一排,整齐划一大声道:“时音姑娘,教主喊你回家吃饭!”
……?
我扶着树,如堕云雾。
众教徒说完就朝我躬了躬身,然后四散离去。
我眼疾手快的拽住一个走在最后的青年弟子:“那谁,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弟子一脸木讷道:“回时音姑娘,是教主吩咐下来的。”
“吩咐什么?”
“回时音姑娘,教主说凡是看见姑娘的赤松堂弟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第一时间将刚才那句话带给你。”
“为,为什么?”我差点闪了舌头。
“因为姑娘你消失了小半个月。”
青年弟子说完后等了许久,见我一直木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便自行离开了。
渐渐的,渐渐的,我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动荡。
我捏着衣领,大口呼吸着,试图借助山风冷却我心里的萌动。
直到被晒得发烫的青石板已经慢慢褪了温度,我才真正回了魂。
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毅然决然的继续朝山下走去。
回家吃饭?算了吧,我从来没认为龙池山是自己的家。
下山的路上,我还遇见了明犀堂弟子。
他们也会跟在我身后,但不会像赤松堂弟子那般将我拦住然后齐刷刷的转述同样一句话。相反的,这些人的作用倒更像是一个记事簿。
至于内容么,简直是鸡零狗碎。
时音姑娘,教主新种的碗瓷花死掉了。
时音姑娘,教主丢了一支狼毫,问你有没有见过。
时音姑娘,教主说江湖险恶早晚挨砖,砖收太多抱不动就赶紧回来。
时音姑娘,教主说把曾奚送给你。
我愣住,然后看着一名教众将一幅卷起的画送到我手里。
我展开,发现是那幅写着“一行曾奚上晴天”的字画。
风忽然大了,吹得我思潮起伏。
我有些感动于师父的惦念,虽然我觉得这多是因为师父他寂寞空虚冷。
我沉默的将字画揉捏成一团,然后又重新展开,从纸的一端仔细的卷向另一端。
“把这个给师父。”我说着,将被揉过的字画递还给那个弟子,绕过他离开了。
被揉过的纸,再怎么想恢复原样,都无法将折痕抹平。
或许师父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犯病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他甚至以为我的消失不过是一个任性顽皮的举动。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师父突然无意想起那幅画,遂问我——
他说阿音你是不是当时非常恨我。
我说恨你什么?
他说恨为师毁了你的清白。
我说没有,是我活该。
师父看我,他说我在自欺欺人。
我说如果清白能助我复仇成功,那随便你毁多少次。
师父笑,说阿音,你可真够无耻。
我也笑,说没有,我只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人过掉一辈子了而已。
师父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说,你说谎。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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