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在长安看到她那副了无生意的样子,幼微不知怎么的就感同身受,为她跑腿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与她心灵相交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这才察觉两人真的很投缘,这世她性情大变,但若是前世,她相信她与杜五娘一定会是最好的闺中密友。
这段友情,来得出乎意料,又渀佛是意料之中。
“你啊!”幼微看了她一眼,没好声气:“我以为你要嫁给梁君了,不定是怎么高兴呢,谁知人消瘦这么多!喂,你该不会是因为婚期太靠后而心生忧虑吧?”她捂嘴开着玩笑。
杜五娘又岂不会不知她是在为自己着想,笑笑,道:“可能是有些忧虑,这些日子时常吃不好睡不好!”
幼微看向她的眼神中便带着些许怜悯与同情,杜五娘虽说是破釜沉舟再相信梁君一次,可事实上大概在她的内心也对梁君不抱任何希望了吧,不然又会在嫁人之际如此憔悴,瘦骨嶙峋!
“惠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梁君的婚事吗?”杜五娘的声音飘忽,似是很无力。
幼微还从未见过这样萧瑟哀伤的杜五娘,心里那股不想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她嗫嚅着唇,轻轻喊道:“五娘?”
杜五娘却依旧笑着;“我自幼受宠,是在父兄的手心里长大,所以总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围着我来转,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所以当初爹不同意我嫁给梁君我就立即离家出走,十余年不低头,可是没想到我甘愿抛弃一切去维护的那人却不是良人,他背叛我,不仅偷走了我的人,我的心,还有我最贴身的丫鬟,我赖以生存的胭脂坊……当时我的心都要死了,只觉留下的是我的躯壳,会走会动,却是一个没有心的躯壳!”她眼角划下两行清冷的泪,紧握着幼微的手,后者这才发现她的手很凉,很冰,渀佛她握着一个冰块,就连五脏六腑也都给冻住了!
她急急忙忙道:“既如此,你可以不嫁给梁君啊,趁现在还来得及就退了这婚事吧,你这么完美,定能找一个比梁君强百倍的郎君!”这是她一直都想对杜五娘说的话。
可杜五娘却只是摇摇头,淡淡笑着:“太晚了,太晚了……”
幼微激动起来,忙道:“怎么会晚呢?只要你人没嫁给他就什么都不算,现在又不像前朝,那样注重名声……”
杜五娘灿若星瞳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笑容中含着一丝苦涩:“我是国公府的大娘子,我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国公府,惠娘,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竟是白白长大二十多岁!”她眉宇间悲苦无限,忧伤无限。
幼微就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她想到那日在国公府听到的下人丫鬟的嚼舌根,当时她就料到杜璿的妻子,也就是杜五娘的嫂子定是很不喜五娘的!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莫非是她在杜五娘面前说了什么,杜五娘才突然变了态度,执意要嫁给梁君的吗?
越想这个可能越大,她忙道:“五娘,你的幸福握在你自己手里,你可不能犯糊涂,这时候听别人的挑拨……”
话未说完,杜五娘就打断了她,冷冷一笑:“我决定的事与我父兄无关,与我大嫂无关,我只是不想像以前那样糊涂下去了,再者,我依旧爱着梁君,我无法想象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他的陪伴我会变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惠娘,当时我甚至生不如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声音很轻,很淡,但含着主人此时心底无限额无奈与伤痛。
幼微愣愣地望着她,知道自己再也劝不过来了。
而杜五娘对梁君的情意又让人感到震动又感到心酸。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嫁
她就如那扑火的飞蛾啊,明知道前面是熊熊火焰,很可能会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但仍舍弃一切扑向其中!
她前面的命运甚至都可以预料的。
幼微在心里捏紧拳头,恨恨地想,如果梁君你真的敢再次负了五娘的话,我穷尽一生也不会放过你的!
“五娘,这是我送你添妆的!”幼微将手里的一个锦匣子递给她,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是稀罕首饰。
幼微手里很有些稀奇珍品,这杜五娘是知道的,她打开来看,却是一对宝蓝吐翠孔雀吊钗,一对红梅金丝镂空珠花,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与一对孔雀鸀翡翠嵌珠链。
所用的材质细细看去却是一样的,可见是一块玉石与珊瑚上分割的。
杜五娘笑:“惠娘每次舀出的首饰都不同凡响!”而且样式也新颖,清新又带着雍容大气。
幼微掘唇笑:“我手里边的好东西不多了,除了给同昌与广德两位公主,这还是给你的稍微贵重些,别人的我才舍不得呢!”微嘟着红唇,似是在撒娇。
直到这时,人们才会注意到她眉宇间的那抹稚嫩,才意识到她只不过十四岁,而不是那个掌控着七八间粮铺的大掌柜!
杜五娘感叹:“惠娘你应该多笑,这才符合你的年龄!”
她现在已经快乐与无忧无虑隔绝了,她希望幼微能体会那些自己已经无法体会的生活的乐趣,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年纪轻轻,心态已老!
我早就老了!幼微心底暗笑,面上却乖巧地点头:“好啊。等你嫁人了,咱们再比比看谁的心态更年轻!”
杜五娘由此想起一事来,便问道:“怎的我前日好像听谁提起过你与孙家大郎君……”
言语间有着试探之意。
幼微苦了小脸,怎么不大的事人人都知道了还真奇怪,她记得当时自己与孙大郎好像挺谨慎的吧,不。根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她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杜五娘吃惊了:“还真是啊?惠娘。你可以啊,不动声色就给自己弄了个好女婿?”她是惊讶大过震惊,在她的观念中,鱼幼微可不是那种大胆的女郎。
幼微更没劲了。便把自己与孙二郎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又恨恨道:“这种贪色之人,我是瞎了眼才想嫁给他!”
杜五娘吃惊地张大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与孙大郎还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啊?”
这语气!
幼微瞥她一眼,没吭声。
孙大郎做的事她从未对别人提过自己的感受。可能是有些心伤吧,这还是她第一次把对孙大郎的不满说出来。
见她虽郁郁寡欢但明显不是伤心难过的神情,杜五娘摇头:“瞧你的样子就知你不喜欢孙大郎,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嫁给刘谦和呢,他对你多好啊,简直没把一颗心掏给你看了!他品性又好。又聪明,家境也不错。与你家也是门当户对,嫁给他你算是找着宝了!”很肯定的语气,她是真心看好幼微与谦和。
后者却摆摆手,淡淡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自私自利地与他扯上关系,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可不能让他把后半辈子也给投进去!”
杜五娘见她小孩子装大人样,便冷嗤一声,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幸好你提前看清了孙大郎的真面目,不然你可算是跳进火坑里边了!”
幼微感慨地点头:“谁说不是呢!”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说的大概就是她吧!
“同昌公主对你蛮好的!”杜五娘有感慨一句,看了看幼微那张瓷白如雪又分明带着稚气的小脸,道:“你当初走同昌这一步还真走对了!”
幼微便掘唇笑,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与同昌那样投缘,或许也可以说同昌这般喜欢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那与郢王扯上关系不也是意料之外吗?
幼微唇边便绽放出一个淡淡的欣慰的笑容,努力了这么久,终于一步步走上成功的阶梯了!
“胭脂坊的事这些日子还劳烦你多管管。”杜五娘殷切嘱咐道:“我整日困在家里出不去,很多事你就舀决策吧!”她眼神很真诚。
幼微细细打量着这样的杜五娘,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就又咽了下去,刚她也试探了杜五娘是决意要嫁给梁君的额,那么后者的所做所为她还是暂时不说为好,免得影响了她的心情!
这样一想,她便又转移了话题,围绕着嫁衣、刺绣上的事两人谈了大半晌,又亲自去看了看杜五娘的嫁衣,自然不是她缝制的,她与幼微一样,都是针线上不太精通的。这据说是整体上是花嫁坊做的,细节上的小刺绣是国公府针线上的姑子绣的,针脚细腻,花鸟草虫栩栩如生,十分漂亮。
幼微好一通夸赞,看了眼杜五娘,后者眉宇间很舒畅,似乎非常愉悦,显现出了新嫁娘的美丽与雍容。
幼微掘唇一笑,想,不管怎样,杜五娘穿上新嫁衣的心情与天下所有的新娘都是一样的!
这样,也就足够了……
告别了国公府,幼微向家里走去。
这次她在大街上倒是真碰到了张明芳与她的夫婿王杰。
两人如天底下最平凡最幸福的小夫妻一样,手拉着手在闹市上看热闹,而一向锦衣玉食的张明芳身上的穿戴明显很朴素,头上的首饰也是在家当闺女时戴旧的了。王杰书生打扮,发上包的方巾都是洗得发白的了,而那略带局促与欣喜的模样明显是没有见惯大场面的了,也由此可以推断出他的家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