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多叫英雄事迹,还算不上传奇。我要说一个,那才叫传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将所崇拜的江湖老一辈的英雄人物当作传奇来说,邻桌一个蓝布衣衫的汉子突然放大声音,振振有词。
梅牵衣掀眉看了一眼,依稀记得那是洛阳回刀门的大弟子王惜山。只见那王惜山喝了一杯茶,清清嗓子,很有长篇故事开始的架势。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对夫妻……”
梅牵衣的背稍稍直起了一些,慢慢想起来。王惜山说的那对夫妻,凭空入世涉足江湖,丝毫不懂武功,没有任何背景来路,却插手江湖纷争,解决江湖难题,只一年时间,在武林中逐渐树立威信。他们自称“飞梁锁燕”,响当当的名号无人不知,正道魔道无一不买其账,当之无愧称之为“大侠”。但很快,江湖局势风云变幻,两年后,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引入陷阱炸死了。其实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怪就怪在,据说后来有人想去收拣他们的尸骨,结果挖地三尺连一个骨头碎片都没寻到,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初始以为是他们逃过了一劫,但事实证明,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对夫妻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突然又消失了。
当初听到这个传奇时,初出江湖的梅牵衣非常非常好奇,缠着那个王惜山不停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可惜,王惜山也答不上来,问了半天,他也只能说,当时他十来岁,在洛阳回刀门曾有幸见到过那夫妻俩,丈夫容颜精致,斯斯文文,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过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手无缚鸡之力;妻子则说不上特点,倒是挺有亲和力,两人走在一起,若非神态亲热,极易被人当成是富家公子带着贴身丫鬟。
这个传奇没有任何下文,梅牵衣在梦里等到了她死的那一天,都没有再听到过这对夫妻的任何事情。或许所谓传奇,本就是留有无数的猜测谜题让人去猜想的。她也只当听听就过了,现下也没工夫去琢磨那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回过神来,正好看到金雨朵纤细的手指从她面前的瓷盘里拈一颗瓜子仁吃,姿势优雅无比,更重要的是,她拿起上面一粒,下面的瓜子仁没一粒晃动的,更别说滚到小山下面去了。
梅牵衣惊讶地盯着她,看她再拿第二粒,第三粒……
“金鱼姐姐,你怎么做到的?”
金雨朵早知她在看,微笑地再拣起一粒瓜子仁,用中指和拇指捏着,道:“拈花拂穴手。牵牵,你又忘了是不是?”
梅牵衣讪讪地笑了笑,抬头望了望通往内厅的那扇门。“爹和舅舅怎么还不出来?”
金雨朵颇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武林前辈难得集聚一堂,要议的事、说的话自然不少。觉得无聊了?”
相邻的梅疏凝听到这话也凑过来,怀疑地问道:“牵牵觉得无聊?”
梅牵衣抬手抚了抚额头,道:“还好,还好。”
是,她是喜欢听江湖轶事的,但是,重复听过的故事,多少会有些无趣。更何况,此刻在这繁花似锦,绵柳如烟的武林山背后,正有一只魔手隐在平静的湖面之下,只待时机一到,破水而出翻手为云覆手雨。到时,这里……数数,至少两成的人,将无法看到后天的月亮,而近一半的人,活不过下个月。只可惜,大家都浑然不觉,还幻想着未来某一天能像他们口中的那些传奇人物一样,扬万江湖,留名史册。
“本来就很无聊嘛,这算什么传奇。要说传奇,还不得说我爷爷……”
“瑜儿!”
坐旁边的慕夏瑜听到梅牵衣对这些故事觉得无聊,顿时起了“同道中人”的感慨,忍不住便插嘴要加入自己的传奇故事,却被大师兄俞夏木制止。她平时对这大师兄呼来喝去没什么,但只要大师兄认真严肃起来,她就又敬又怕,当下只得吐吐舌,悻悻然住嘴。
慕夏瑜的爷爷慕仃伶,就是当年领着慕氏十三剑,将灵婴楼一举打败,赶出中原,直赶到东海以外去的传奇人物。梅牵衣有所耳闻,却从未亲见。但对这等过往风流人物,她也没什么好奇,伸手指了指门外,表情尴尬。“金鱼姐姐,我……”
金雨朵意会,道:“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跟哥哥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不等金雨朵再说什么,她快步出了大厅,旋即往左拐,经过一道花篱,路遇来往的小厮丫鬟,见到她也没惊讶什么。梅牵衣面色坦然地往后厅去,过一个园子时,突然另一边窗口传出一句:“灵婴楼竟如此嚣张!”
梅牵衣的心咕咚一跳,忙屏住呼吸,想了想,又放开来,反而走远了两步,沿着□来回,故作观赏风景,耳朵却巴巴地竖起,听着窗子里的人继续谈论。
“自慕家庄慕老前辈不管江湖事后,最近几年,江湖虽未出什么大事,却形同散沙。想必灵婴楼也打着这算盘,趁机卷土重来……”
“……老朽何德何能?此次大费周章邀请诸位来此,不过是借个理由,江湖同道朋友共聚一堂,好让灵婴楼知难而退。若他仍旧执迷,有在座诸君助阵,老夫也就不同他客气了……”
断断续续,或近或远,或高或低,梅牵衣也听出了个大概。站在小径上,扬手扯下一片细叶,无意识地凑在鼻尖嗅着那清香,却不期然闻到了一阵墨香。
“牵衣姑娘,一个人在此?”
谭中柳一身柳绿春衫,凭空出现一般地站立在她前面,依然是左手合着一本书,右手执一只狼毫,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着。
“怎么又一个人?牵衣啊,夜寒露重,至少多加件衣服相陪。”脑海里一个声音突然跳出来,梅牵衣眼眸微闪,轻垂眉睫掩饰,道:“谭大哥不是也在此么?”
谭中柳微怔,哈哈笑道:“说的也是。那么,在下路经此处,牵衣姑娘在此又是为何?”
话里有试探和戒备,不是那个他啊。梅牵衣敛起心神,看了前面的窗子一眼,怯生生嗫嚅道:“我……想找我爹。”
谭中柳又是一愣,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她一遍,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沿着小径远离那窗子,往园子里走去。梅牵衣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跟着走过去。
谭中柳把她拉到一个小石头旁,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然后半蹲在她面前,柔着嗓子用哄骗小妹妹的语气道:“来,牵衣妹妹,坐这儿。”
梅牵衣一听到那句“牵衣妹妹”,觉得皮肤顿时凸起了一层细纹,不由得伸手使劲擦了擦,鸡皮疙瘩还没擦下去,又听谭中柳继续哄着:“告诉谭二哥,你今年几岁啦?”
梅牵衣一愣,当即哑口。梅青玄是个活宝爹爹,老喜欢玩笑地把她当小孩子对待,以前她不认同,总喜欢跟他唱反调,嘲笑他幼稚,现在反过来,想让爹高兴,就配合着他,有时候也学着小孩子的说话语气跟他闹。刚才见谭中柳怀疑她有偷听的意图,她情急之下又以小孩子的身份吵着要爹爹,难怪这谭中柳要怀疑她的年纪了。
想到此处,梅牵衣顿时哭笑不得,站起来拍了拍裙子,铃铃的银铃细响不绝于耳。末了,果真装作未成年的小姑娘笑嘻嘻地道:“谭二哥,我今年十八岁啦,爹说可以成亲嫁人了。”两颊红红,清亮的眼眸亮晶晶,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
谭中柳呆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瞪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娇颜,直到手里的书渐渐滑落,在脱手的刹那,他才蓦地回神握紧。来不及有任何回应,耳边就冲来一句:“爹没说过!”
梅青玄站在拉开的窗子里,隔着稀疏的园木,朝他们这边吼着。吼完还不解恨,干脆按着窗沿往外一跳,石青色的身影顿时就落在园外小径上,大步朝他们走来,那气势,就像是准备去找杀父仇人拼命一样。
梅牵衣抬手捏捏额角,朝谭中柳扬眉一笑,道:“实在对不住,谭二哥,我爹反悔啦。”语未毕,梅青玄已到近旁,老母鸡似的护住她,瞪着谭中柳道:“二公子,我家牵牵还小,你别当真。”
梅牵衣又忍不住抬手捏着额角,她这个宝贝爹爹,真是给道菜就得意忘形地开流水席了。以前她不配合,他自己一个人玩“大人和小孩”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现在有她偶尔配合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她敢肯定,现在那扇窗子另一边的江湖群雄,十有□都在笑她的宝贝爹爹了。
哎,丢人吶!
梅牵衣任梅青玄牵着她沿着小径离开,两旁红花绿叶,芳菲萋萋,她一身雪白的衫子,飘飘仿佛若流风回雪。路旁的花枝牵住她的衣摆,牵衣留恋,清风拂动她袖口的银铃,叮铃铃轻响,声若蚊蝇,像远从天际而来,又像近贴耳鼓,细小却悦耳。
风中顿时沁满了白梅冷香的味道。
谭中柳看得出了神,突然朗声追着那背影唤一声:“牵衣姑娘。”
梅牵衣回头。
“晚上我去找你,带你去个地方。”他说完,朝她眨眨眼,满脸疏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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