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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欲碎 (步蟾)



想到这些,她有些恼恨自己竟然这个时候还在想展凉颜,于是伸出双臂,勾着谭中柳的脖子,很努力地想回应过去。

谭中柳却突然轻咬了她的唇,放开了她。梅牵衣不依,追着吻他。谭中柳嗤嗤笑了笑,任她吻着。她极笨拙地啃着咬着,却始终不得章法,最终只能挫败地离开他的唇。

谭中柳又笑了笑,撩开她颊边的一缕落发,伸手抬起她耷拉的小脸,极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道:“牵衣,你在想什么?”

梅牵衣也望着他幽深的瞳眸,许久,道:“谭二哥,你亲过多少人?”

谭中柳瞠眼,哑口无言,跟她四目相对半晌,忽然抱住了她。“以前的不记得了,以后只有牵衣一个。我保证。”

那声音大概是胡琴,清亮婉转,明诉衷肠。梅牵衣侧耳倾听,觉得甚是熟悉。谭中柳微微凛目,双臂力道加重,护她在怀,望着江面。

一艘小型篷船徐行而来,那乐声渐渐清明,清中带扬的曲调像在倾诉着什么,滑音一现,便如情人喁喁私语,说着什么天长地久的盟誓。

寂寞梧桐锁清江。

梅牵衣心里刚闪过这个名字,就觉得脚下微沉,舱室中的人都集中了船头。梅青玄将她从谭中柳臂弯里拉回来,低声道:“牵牵,到娘身边去。”

梅牵衣依言退后,心底已经琢磨了起来。

“寂寞梧桐锁清江”实际上指的是一对雌雄大盗,男的名唤吴长宁,女的名唤童采月,专在江湖之上打劫过路船只。二人不拉帮,不结派,独来独往,向来只劫财不杀人,据说只是为了讨生活。若撇开他们这讨生活的方式不谈,其实是一对极令人羡慕的江湖伉俪。曾有人猜测,夫妻二人做这种没本钱的勾当,是因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柴米油盐这等凡俗事务之上,这样少了夫妻俩谈情说爱的风花雪月。因他们每次出现都以胡琴弹奏一曲《梧桐私语》,出来便是横江挡道,于是,江湖人送他们一个极为风雅的称号,“寂寞梧桐锁清江”。只是,十年前吴长宁意外身亡,雌雄大盗从此只剩下童采月一人,成了名符其实的“寂寞梧桐”。但她单身一人,依然纵横江湖,胡琴横江,她武功不是江湖最高,但手段奇诡惊谲,极是难缠,江湖无人能制得了她。除了展凉颜,以及后来的梅牵衣。

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打上了他们的主意了。

梅青玄很无奈,原以为最平安无事的一趟旅程,所以才带着梅牵衣出门,却没想到,这一路风波不息,反成了最凶险的一趟行程。

金谷川已经出面去协调了,童采月向来劫财。虽然说出去不大好听,但一家妻儿老小都在,真的较量起来有了闪失,倒是自己划不来。因此,金谷川和梅青玄是打定主意,她开口要财,给她便是,也不用争那一时意气了。

哪知童采月不理不睬,换了一个曲调,继续拉着胡琴。待篷船靠近,只见幽夜下,一抹纤细的暗色身影,俏生生地坐在船头,怀里竖着一杆胡琴,左手按弦,右手执杆,既优雅地缓缓拉切着,流出低婉的曲调。

一曲终了,她收了胡琴,自船头站起,道:“金陵金家梅家财大气粗,我‘寂寞梧桐’若是要得少了,怕是要被人责怪看低了两家。”

她说话声音略嫌尖利,有些干涩,像是多年未开过口一样,说了这两句后,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知金老板准备花多少钱买回一家七口的性命?”言下之意,已当金梅两家为手下败将,要拿钱财来赎回。

也亏得金谷川久经商场练出一副老练圆滑的性子,不若一般江湖人血气好胜,听了这般挑衅的话依然沉得住气道:“不知童女侠开价多少?”

童采月忽然笑了起来,尖声刺耳,末了方道:“冲金老板这一句‘女侠’,我也不要太多,金家梅家两家人的性命,换两家身家全产,不过分吧?”

金谷川与梅青玄对视一下,已是明白今日来者不善了。虽然不知道童采月为何突然找金梅两家的晦气了,但首要是先打退了敌人再说。金谷川算盘一扬,拨动珠子噼里啪啦地响,算了一会儿,道:“过不过分,需问过在下这算盘的结果了再说。”

“看来金老板是要钱不要命了,我‘寂寞梧桐’出手绝不空手而归,金老板要给命,我也是收的。”她边说着右手执杆重新切在琴弦之上,要开始拉琴。

金谷川眼疾手快,迅速拨动算盘,落下一颗珠子,他伸手捻起,朝对面船上的女人疾射而去。童采月手未动,脚下轻点,旋身朝空中升起,躲开金谷川意欲毁她胡琴的算珠,铮铮的琴音随之溢出。

“快捂住耳朵!”梅青玄眼见着这边斗了起来,慌忙叮嘱其他人。梅牵衣自是早在她杆抵琴弦时就捂了起来。

《梧桐私语》单奏起来是一首极缠绵悱恻的曲调,但若注入内力与情感相合,则是会夺人心魄的催魂音。童采月失去丈夫,相思入骨,拉出的《梧桐私语》让人忍不住跟着潸然泪下,会不知不觉间心智被迷,陷入她的情感世界,最后落入癫狂。

金谷川梅青玄等内力高强的人尚能抵挡一阵,但他们这些正儿女情长的年轻人如何能挡?梅牵衣捂着耳朵回头,尽量不去想那琴音,心里默念:“落花城上高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无限愁,尽消瘦,知谁有。闲问掠水白鹭识情否。” 这是一曲《相见欢》,也是一套内功口诀,有助抵御《梧桐私语》,是当初展凉颜为破解这《梧桐私语》,与萧韶一起参出的破解之法。

回头一看,梅疏凝与金雨朵竟不在船头,她心中一惊,朝舱内跑去。冬枝已经泪流满面地瘫坐在地上,见到她来到,心智稍明,喃喃一声:“小姐,心好痛啊。”

梅牵衣心中一凛,冬枝的武功与她差不多,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无法抵挡童采月的《梧桐私语》。她没办法,只得狠下心来,使劲在她后颈处一砍,将她打晕了过去。但她内力低弱,又兼之对展凉颜伤心情恨,最是受不得这琴音之催,松了捂耳的手,那琴音铮铮已消失在空中,却又从另一个方位传来,不见琴音,却一声声像奏在耳膜之上。

心中一悸,忽见床铺之上的展凉颜眼角也溢出了泪水。她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他的耳朵,喊道:“不要听!”他陷入昏迷,又对金雨朵情根深重极易入魔障,一旦入障,恐怕是再难醒过来了。

“落花城上高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无限愁,尽消瘦,知谁有。闲问掠水白鹭识情否。”她在他耳畔急急重复着,希望能助他潜意识中运功抵御。

船身忽然摇摆起来,像是有谁在水底摇着,推波助澜。梅牵衣站立不稳,只得抓住船壁努力稳着身形。忽然“啪”的一声,烛台落地,舱室瞬间陷入黑暗。

她没办法去点灯,不仅要担心他被情障所迷,又要担心他怕黑弄伤了自己,只能不停地在他耳边念着“无限愁,尽消瘦,知谁有。闲问掠水白鹭识情否。”

床铺上的人身体又开始紧绷了,梅牵衣想起之前金夫人所言“若这样下去,伤口裂开,极其危险。”可是该怎么让他放松下来,她完全没有主意。

他的身体越绷越紧,越绷越紧,鼻尖又传来新鲜的血腥味。她心中一慌,又急又怕,便嚷声叫道:“你别怕,放松,放松一点!”

一只手伸过来,反抓起她的胳膊,嘴里仍旧喊着:“朵朵……”

她为他担惊受怕,他却仍旧念着金雨朵,梅牵衣不由得恼了,使劲儿摔开他。“喊她、喊她、喊她,你就只知道喊她!让她来救你好了!”

但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摔没有摔出去,展凉颜的手抓着她的胳膊,极其用力,几乎要钳进她的肉里去。

“不要怕……”

梅牵衣愣了愣,低下头去。黑暗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他一双黑眸透光,已然睁开。他伸手上来,要帮她拭泪,轻声低喃着:“朵朵,不要怕。”

她心中一喜,也忘了刚才的气恨,喜叫:“你醒了?”

展凉颜没有回答她,伸手在她眼睑之下摩挲两下,从床上直直坐起。梅牵衣见他没事,稍微安下心来,摸出口袋中的火折晃燃。他面色苍白,隐隐透青,胸前的白布已经被染得大片腥红。但一双幽眸如湛,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是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你……”她有些迟疑了,他真的没事吗?

光明重回,展凉颜的身体渐渐放松,眯眸望着面前的人影,低微的声音确认:“梅姑娘?”

梅牵衣见他神智也清明了,便懒得搭理,白了他一眼。却见他唇角一勾,面色忽如春来,隐隐黑气也退了不少,但只须臾,脸色忽地沉下,掀被就要下来。

她慌忙按住他。“你要做什么?”

“有人来袭,情况紧急。”展凉颜简洁地扔下这句话,也不披衣也不穿鞋,只一身破烂的中衣,光着脚就往外走去。“梅姑娘,跟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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