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生出的狂喜叫她不顾一切就想伸手抱住他,但随着她的伸臂,周围气漩顿时乱了,体内真气跟着乱了套,在奇经八脉横冲直撞,难受得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展凉颜眼疾手快,恰这时伸手与她双掌相贴,跟着画圈。
“当初是我丢下牵衣一个人,这一次我来陪牵衣。”他依然说得很慢,沙哑的嗓音像砂子磨砺,难听,刺耳。
但在她听来却是前所未有的美妙天籁。乱窜的真气找到了个出口,重新导入正轨,身体疼痛减弱。有他回到身边,好像在绝望的深渊里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但这希望没有维持多久,她很快回归到了现实。“日月同寿”一旦发招,不死一人,必以死为祭。待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她凛神连忙撤掌,但展凉颜的手掌几乎是粘在了她掌心。
“你想做什么?我不撤招!”她抗议着要摆脱他,“他们杀了我爹娘,就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日月同寿”可以撤招,但撤招的同时因气流的变化导致的破坏力仍旧奇大无比,发招者因催动自身内力血脉,在外界气压变化的同时,必会导致筋脉尽断血管爆裂。就如同两大高手比拼内力一样,二力相撞,只要一直对抗,即使最后双方油尽灯枯而亡,但中间过程不会出事。但若中途有一方撤力,另一方必然要承受对方强大的内力,反遭伤害。但若有另外内力高出二人的第三方同时接下两方的内力,或将两股内力都打回去,则可平安脱险。
他想自己当那“第三方”,让她和那帮杀人凶手活下来吗?不,绝不!
“展凉颜,若想跟着找死,我没说话。但你若要救他们,我恨你一辈子!”
展凉颜用他那模糊的眼睛凝视着她,缓缓地摇头道:“不是要救他们。牵衣说过,这一次一定要幸福。现在这么痛苦,不能结束。”
若有什么害怕的,只是害怕对不起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在幸福还未到来之前,绝对不能先放弃。
他的牵衣最应该幸福,他想让她幸福,所以,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他穴脉空无内息,血管血液空虚,“日月同寿”欺压气血,他正好适合承接那气力。
待梅牵衣察觉时,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阻止了。纵然她有多少委屈,多少不甘,见他再一次这样以身替她,她也只能眼睁睁地任真气冲向他体内,任周围气流爆破,任那悬浮的木叶断枝枯土纷纷沉落。重见天日,天色已暮。
叫人窒息的气压在连续的声声爆破后,慢慢消散。随着木叶尘土沉落而倒下的是展凉颜因真气反噬而早已痛苦不堪的身体。而梅牵衣因为有他做替身,只是消耗了不少气血,并无大碍。
她伸臂扶他,却因自身气弱反被他压倒在地。连忙翻身起来,正要将他也扶起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他周围的地上洒满鲜血,身上多处烧伤,血肉模糊,又滚着灰尘黑炭,还有不少地方即使被灰黑掩着也不断地有血流出来,惨不忍睹。
她眼眶干涩流不出泪,只愣愣地瞪着他,想伸手抱他起来,却没有一处可以着手的地方。这么重的伤,她几乎无法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关索的魔鬼实验,地牢的大火,还有这“日月同寿”的冲击……
展凉颜好不容易稳住晕眩的头,勉强眯开眼来,就看到她心疼的模样,他反而牵起唇角,像是想笑,又像是不忍,想抬手表明他还活着,终究是没能抬起来,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最后,他只能很努力地开口,微声道:“牵衣,别难过,我不会死……不能再让牵衣……伤心。”
梅牵衣紧咬着下唇,很用力地点头。
展凉颜明白她的意思,泥与血模糊的脸上绽出笑容,随即又疼得他龇牙咧嘴,一时极为难过。他凝视着她,深深地看着,又慢慢移开视线去,仰望着那暗下来的黑夜,像在追思着什么,脸上又慢慢露出了微笑。只是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微笑如花,再也无法叫眼前的少女失神了。
梅牵衣伏在他身边,始终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能将额头抵在他颈项旁的地上,无声地抽泣。过来查看她的情况的问素看清楚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展凉颜后,素来沉静冷淡的她也顿时失了分寸,三指齐下,按在他满是伤口的腕间。
“妖女!”
“牵衣!”
随着一声喝声起,惊醒了忘神失态的梅牵衣。“日月同寿”不再,她还在武林山庄,在群敌环伺中。她听到喊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个青绿的身影在她身前软倒。紧跟着红光闪过,她心口紧缩,大脑陡然一空,生平头一次见到了有绿叶衬托的曼珠沙华。
那是极其妖艳美丽,连神也会嫉妒的。
“谭——二哥?”
不敢置信地,她望着倒在身边的谭中柳,再回望着同样惊愕的谭笑剑,他手里一把剑,剑刃上正淌着血滴。
顾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她连忙扶起谭中柳,双掌抵在他背心,以她仅剩的真气替他疗伤。谭笑剑愣了一愣后,也甩开了剑,拉起他双手,掌心相贴,一同运功。
“不用了。”谭中柳抽回了手,端着一张惨白的脸笑笑地道:“这一剑是我自己受的,不用救了。”
“你这不孝子!从小到大都不听话……”谭笑剑骂着,话到一半禁不住老泪纵横。
谭中柳依然笑道:“爹要伤牵衣,我不允的。”
为什么还要救她?梅牵衣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如果活下去是为了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要救她?展凉颜要救她,现在谭中柳也要救她,她到底是该感激还是该憎恨?
“你这傻孩子,她爹娘死在武林山庄,你们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谭中柳依然笑着,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啊,所以才觉得活着也没意思了。爹,你若当我是儿子,就别再为难牵衣了。牵衣……够苦了。爹也看到了,就算真能时空穿梭,谁知道那里的那个娘还爱不爱爹呢?”
他边说着,不再去理会谭笑剑,转头轻轻扯了扯梅牵衣的衣角。梅牵衣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波澜不惊。他望着她,想说点什么,凝望半晌,最后也只轻叹了一口气,笑了笑,道:“牵衣就一把火烧了我吧。”
平静的眼波颤了颤,略露不解。谭中柳满意地拉大了笑容,继续道:“西湖中央有座孤山,孤山之阳有一处好地方,明儿牵衣就带着烧成灰的谭二哥去那里,找一处牵衣觉得应该的地方,把谭二哥埋了吧。”
嬉笑间,谈论着自己的身后事。若非他脸上血色渐弱,唇色苍白,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已是命在垂危。
梅牵衣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但他知道她一定听进去了。勉强地抬起手,在半路被梅牵衣抓住,顺着他的意图,将他的手贴在颊畔。
他用拇指来回轻抚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直到那血迹变得淡了些,过了一些在他指腹,他才停了下来。
“牵衣,对不起呐。”
梅牵衣轻轻摇头,侧过脸来亲了亲他的掌心。谭中柳顿时咧嘴笑了,沉肘稍微用力,她便主动低头凑近他唇边,印上一吻。
四目相对,他望着那红肿的眼眶,看着那框中晦暗倒映的自己的脸,道:“牵衣说谭二哥不爱牵衣,可真是冤枉了。谭二哥只是……没来得及告诉牵衣。”
在牵衣的上辈子,他是怎么对她的,他不知道,但这辈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娶牵衣,是知道自己一定会爱上她。新婚当晚,当他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在看清楚牵衣的情意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想,或许他与牵衣,其实都是一见钟情呢。
可惜……
“可惜,说过要带牵衣去那个地方的……”唇齿间溢出最后一句轻叹,终于慢慢合上了双眼,最后还不忘保持着微笑。
夜幕降临,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寂静又吵闹的山林,不断的人来来去去。近日里压抑的黑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重量,飘落下冰凉洁白的雪片,一片一片,将烧黑的枯枝慢慢淹没,将滴血的黑土渐渐掩埋。到明日,这黑压压的整个世界,将会被一片银装素裹所取代。
雪咯吱咯吱地响着,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两条白色的影子几乎要与雪色相融。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爹,昨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稚子清脆的嗓音悄悄抖落了玉树琼枝的一小片凉意,飘落到一只张开的掌心,须臾,融化。
父子俩离开不久后,百书阁第二层第一书架上的《江湖大事记》里多了这样一条记录。
“庚申之冬,武林山顶。火光异象生,江湖齐聚,灵婴楼逼犯。梅家有女牵衣,仗义执言,武林正道魔道如同日与月之同存同寿,从此正邪并存,武林稍歇。”
这黑白交替的一天,梅牵衣在江湖史上留下了寥寥两行的记录,却耗尽了她平生所有血泪。史册可以记录当时大事,但那史册之外的故事与真实,除了当事人,无人再去探究,尽管那才是真正切身的个人志。
作者有话要说:又过0点了,但是在睡觉之前,于是,还是算双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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