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最先检查的是舌头,确认舌底的东西仍然存在后,她才注意到身下绵软的床褥,温暖舒适,被褥间是熟悉的清淡墨香。脸庞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拂过,轻若鸿毛,从她额角向两鬓抚去。
这是……
睁开双眼,果然就对上了那一张清朗的俊脸,只是满布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已,比最后分别时瘦了些,又苍白了些。
心口微所,她轻轻蹙眉,伸手抚上去,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谭中柳的手一顿,这才注意到她睁开的水眸。那满是血丝饱含浓浓疼惜的眼里涌起无限惊喜,他低呼一声:“牵衣!”一把就抱起了她,扣在怀中。
梅牵衣被他突然来的这一下吓得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去,连忙低头借他的肩膀堵住,闷咳了两声,回应道:“谭二哥。”
谭中柳的脸贴着她的头顶,不断地摩挲着,像是怎么都抱不够似的,胳膊越收越紧,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唤出无以言表的歉疚与心疼。直到怀里的人因喘不过气而开始抗议,他才渐渐松开了手臂,将她扶着躺下。四目相对,他迅速撇开了去,转过身,不敢再回头看她。
梅牵衣知他是为了她被抓走的事,但这事对她而言并非当务之急,所以,她先没有理他,环顾了四周,发现只是个摆设极其简单的房子,只有一桌一椅一床,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心口微疼,明白他是被软禁的,而她如今送回来作为他的妻子和阶下囚,与他一同软禁。
悄悄咬破舌下的药丸蜡层,吞下药去,她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唤了他一声,然后安慰道:“谭二哥,你不必觉得歉疚,我知道那跟你没关系的。武林山庄是武林山庄,谭二哥是谭二哥,你说过,我们成亲后,不住这里,你会带我离开的。”
谭中柳闻言一怔,转身望着她,只看到了她眼里的信任与认真。回想到昨天刚见到她时的模样,心中的痛苦顿时汹涌而出,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她,哽咽一声:“牵衣……”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梅牵衣岂会不懂他心中的歉疚与为难,武林山庄想探索时空穿梭,想以她来作为实验对象,若非他对她有意,若非他要娶她为妻,她绝不至于落入今天这般田地,一身伤痕还要遭受软禁,时刻提心吊胆着再被抓回去受罪。
不能去计较,却又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日洞房里,一出事他就知晓了情况,绝不可能一无所知。她只想知道……
“谭二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中柳垂下头,不敢再看她,低低地道:“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察觉了……当初新安江上遭遇伏击后见到大哥,就觉得有些不对。爹和伯父提到这事时尽管极力克制着,但他们眼里的狂热却泄露了秘密。明明已经看出来他们几乎快走火入魔,却总是自我安慰,以为他们就算再想找到那时空穿梭之术,总也还会顾念我是他们的儿子,牵衣是我想娶的妻子,我以为……牵衣,对不起……”
即使没有参与,即使父辈将这一切都隐瞒了他,但是,他已经猜到了,已经发觉了,就无法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请求牵衣的原谅。
梅牵衣捧着他的脸,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他踏过那血海,把家人和武林正道全部抛在身后,只为靠近她。她不知道他当时是进行了多大的挣扎,但却知道,这次他的父辈对她出手,也必定是同样让他为难痛苦的。当初,他最后选择了她。她想,这一次,她总归是能帮他减少一些痛苦的。
“谭二哥不必道歉。时空穿梭是无稽之谈,我们去杀了那个邪门的关护法,救出展凉颜,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时空穿梭,你爹和伯父会死心。只要谭二哥对我好,我……不怪他们的。”反正以后他们也绝不可能再有害她的机会。
谭中柳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从我们新婚那晚,醒来牵衣就不见了。我内功被废,一直关在这里,无法与外界接触,还有个假牵衣来混人耳目,后来她也被遣走了。我想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逃出去,不能去救牵衣,无论我说什么,没有任何人听,没有任何人上当……”
看着谭中柳难得的真正苦恼无助,梅牵衣不由得反而笑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五指相扣,道:“谭二哥,你以为我的内功也被废了么?”
“咦?”感觉到手腕疼痛,有内力流入,谭中柳惊讶地瞠大了双眼。从见到牵衣时,他就已经确认过了,爹和伯父要害她,自然不可能让她留有武功。
梅牵衣抿嘴一笑,随即暗了暗,敛眉低声道:“在地牢里,展凉颜已经给了我解药。他们带我出来后,我身上毒伤未解,怕过程中被人察觉,所以一直没敢吃。现在知道这里只有谭二哥,所以已经吃了,我们不用怕他们了。”
见谭中柳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悄悄拽低他,又道:“而且,地牢在哪里,我也知道了。”
谭中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自从听说过那个关护法,他就曾起疑关护法是不是被自家人给关了起来,但任他找遍了武林山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出那关押之地在哪里。怎么他这个只来过武林山两次的新婚妻子就已经知道了关押之地?
梅牵衣看着他呆愣的表情,不觉得意地笑了笑,道:“回头再告诉谭二哥,我饿了。”
桌上有现成的食物,只是有些凉了,梅牵衣肚腹空空也不在意,捡起筷子就要吃。谭中柳拦住了她,唤人重新上菜。梅牵衣撇撇嘴,他才道:“牵衣病体初愈,不能吃太凉的食物。”
梅牵衣只好忍耐地随手要翻看他桌案上的画,原以为又会是一堆无趣的没有五官的“美己图”,却不料,端起的一幅竟然完全出乎了意料。
看着眼前这张完完整整的美人画像,她的大脑像被突然掏空了。她看不到画面上的新娘身上穿着华丽精致的凤冠霞帔,看不到那细致的笔工极耐心地勾勒着每一处风褶,更看不到那衣饰上的流苏几乎要晃动了起来,她只盯着那盖头下露出的一张秀美白皙的小脸,靓妆细抹,峨眉弯弯,目光澄澄,巧鼻秀挺,樱唇融融,没有马虎任何一处细节。粉面含春,眉眼略怯,正是新嫁娘含羞待嫁时。
紧紧地盯着那一双因怯笑而眼角微扬的杏核眼儿,淡色丹青勾出眼睑下投下的长睫阴影,那双玉珠儿似的眼睛,晶灿灿,水灵灵,映着洞房的烛火。欲抬未抬的眼皮,心急地想看到面前的揭开她盖头的人,却又含羞着犹豫。
满满张张都是一个新嫁的小女儿,一心一意等着那个执手偕老的良人,掀开那盖头,开启这一世的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100章了……
望天,为什么写文老是超出预计的字数?还不是一点两点……
VIP章节 100妻子与父亲
脑海里同时浮现的还有另外一幅画,画中的人依然是她。站在采风阁的栏杆前,高高的,遗世独立,海风将她的发丝衣裙翩翩向后打,形娇骨纤,凝目远视,视线拉得极长,却没有落点。
那晚,她并没有细看他那一幅画,竟不知现在回想,依然记得如此清楚。他画的她,那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已臻极致,到最后终于只剩绝望。
这是当时他眼里,看到的最后的她。
他画画总在精致画笔之下独抓神韵,极准。有时候,她都禁不住怀疑,被他那双总是无意显露风流的双眼一扫,还有什么是可以隐藏的。
阅人无数啊。可以这么理解吗?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破土,像要掀开朦胧的一角,但帷幕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她直觉地,不太想去弄清楚。
“牵衣?”
耳畔传来疑惑的声音,肩上搭上一只手,想引起她的注意。她如梦初醒一般,抬头望着那只手的主人,目光仍旧有些发直。
谭中柳眼有笑意地在她与画之间几个来回,问:“牵衣在看什么?”看得目不转睛,说是神魂颠倒都不为过。但若仔细看去,轻易就能发现她眼中看的根本就不是这幅画。
梅牵衣看着他,虽然自觉比不上他的“察言观色”,但他眼里的情意却绝不会错看。闭闭眼,再睁开时,不知怎地,忽然涌起涩涩的酸楚。
“我在看……”她想回答他,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就不回答了,微微笑了笑,道:“谭二哥现在就不怕再有一个牵牵从画里走下来了吗?”
谭中柳哈哈笑了两声,从她手里把画接过来,道:“再走下来,牵衣也只有一个,就是谭二哥的妻子。”
他目光认真,像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心弦轻震,弹出一段说不出的曲调。正好这时窗口被“咚咚”敲响,饭菜被推送了进来。想起现在非常时刻,正事还有一大堆,她实在是不该在这种时候去琢磨那些遥遥莫名的念头。
不再去理会若那画里走出个人来,最后会是一个还是两个梅牵衣,她只努力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让身子暖和起来。再打坐行气一个周天,确定内力畅通无阻,气力也都回来了,才睁眼从床上下来,谭中柳毫无意外地坐在桌案前写字。
相似小说推荐
-
嫌女如意 (蝈蝈肚) 起点VIP2013-04-06完结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她,只想波澜不惊,平安幸福的过完这辈子,农妇山泉有点田,最好能嫁...
-
满怀春色压不住 (邪教教主) 讲述一喜欢看小说的宅女穿越成虐文女主,最终逆袭成宠文女主的故事。一入虐文深似海,从此三观是浮云。某日,叶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