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离离,笼罩在他的身上,散出一圈神秘莫测的虚白,使他的气度愈加萧俊。
他全听去了!听去了!刹那,一股莫名的怒火吱的一声燃烧起来,灼烧着我——今夜,他了然于胸,故意与我喝酒,故意引我到这里来,为何?不就是为了羞辱我、看我笑话?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看我笑话!
什么“你的心已经不在你的身上”,不是取笑、羞辱,是什么?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他眼底的光、突然幽深几许,让人莫名所以:“端木小姐,既然西宁怀宇已经娶妻,你且放宽心怀,不必执着于他一人,世间还有许多选择……”
我豁然转身,怒目相向,:“本小姐的事,还轮不到一介商人来品头论足!”
唐抒阳深眉一挑,从容应答:“扬州端木氏家道中落,自甘堕入商者一流,举国皆知,端木小姐似乎与唐某是同一类人。商人品评商人,再合适不过,你说呢?”
是的,他说的没错。当朝皇太后、贵妃娘娘,皆是端木氏女儿,端木氏乃百余年来盛名显赫的名门望族,与洛都西宁氏并驾齐驱,百年兴旺。然而,我的父亲端木振山,顶着先皇赐与先人的“东远侯”封号,却早已辞官,在扬州端木府瘦兮湖颐养天年;我的三个哥哥不入仕途,专力经营盐业和钱庄,垄断了我朝盐业,掌控着东南沿海一带的经济动脉。
“呸——谁跟你是同一类人,也不跳河照照自己的人模狗样。”我气得浑身发抖,辱骂我、没有关系,辱骂我的姓氏,绝对不可以。
我睁圆了眼睛,眼中火辣辣的疼,似有两簇火焰燃烧,讥讽道:“洛都巨富?哼!再如何不济,端木氏仍然是门庭高贵的百年望族,而你呢?再过一百年,你仍旧是一介商人,永远只是一个下等贱民!”
17.刮目相看 2013-01-28
唐抒阳沉沉低笑,朗朗的嗓音透出他的开怀与愉悦,震碎了暗夜的寂静。
“这等任性又风趣的女子,唐某还是第一回见到。”他陡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腕,眼中的芒色顿然厉严,冷寒入骨,“我告诉你,一个闺中小姐,可以骂人,不可辱骂男人,听清楚了吗?”
变脸可真快!这男人果然可怕,脾性暴躁,性子乖戾。咬紧下唇,我森厉地看着他,恨不得挖出他的眼珠子,切齿道:“放,手!”
唐抒阳乖乖然一笑,脸上掠起一抹得色:“要是……我不放呢?端木小姐,会如何?”
手腕上的疼痛,终究比不上他探过来的身躯来得可怕。我的个子已经不矮,却只及他的下颌,相形之下,娇弱与孔武立判。
他故意凑近我的脸,炙热的气息围拢而来,将我团团包围……除了西宁怀宇,从未与别的盛年男子亲近,我的心口突突地跳动,气息却凝滞不动,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然而,我的脸上仍是和煦的微笑,不惊慌、也不着恼:“不如何——”
冷哼一声,我悄悄地扬起手掌,往他黑黑的脸上使劲掴去……扬起的手臂,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显然,他早有防备,及时地抓住我的手,迅捷地扣住我的两只手腕,反剪在后背上。任我如何挣扎,终是抵不过他磅礴的手劲。
接着,他的右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身子,压向他的胸口,左手捏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起脸庞,迎上他薄怒清寒的深眸。
唐抒阳冷潮热讽道:“很好,端木小姐不止任性,而且凶悍,倒是让唐某刮目相看了!”
此刻的唐抒阳,与方才判若两人,黝黑的脸孔上凸现清朗而乖戾的笑意。我使劲地瞪着他,聚集起所有的恨意,瞪着他。
即便我的胸口紧贴着他的身躯,即便千般羞愤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即便万簇火苗燎烤着脖颈与脸腮,我仍然不动声色地迸射出我的愤怒。
他的眸底拂上些许暖意,语声中仍是冷嘲热讽:“怎么?被撞破好事了,恼羞成怒?你想要嫁给西宁怀宇,我担心他会吃不消!”
夜风愈发寒凉,砭入骨髓。我苦涩一笑,突感巨大的无奈与刺骨的无助,低垂了眉眼,愣愣不语。泪水瞬间滑落,一如断线之珠玉,泠泠落落。
唐抒阳似有一惊,松开了手臂,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端木小姐,唐某觉得,假如西宁怀宇真的喜欢你,就应该带你远走高飞;他屈从于父亲的意愿,另娶别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住口!”我疾言厉色地打断他,挡掉他的双臂,愤然抬眸,凛然望他,“本小姐的事,无需你费心。”
他的双唇、薄削如刃:“唐某只是好言相劝,并无他意!”
18.颠倒众生 2013-01-29
“让开!”我挺直胸口,从他身旁缓缓掠过,眼角的余光藐藐然一瞥,“好言也好,他意也罢,就劳烦唐老板勿多管闲事。”
只觉他的目光追随于我,后背上紧紧贴着他的嘲笑、玩味,或许还有一丝丝让我莫名的热度。
我轻巧转身,盈盈站立,不惧地迎上他锐利的目光:“若唐老板是个多舌之人,大可到处宣扬端木小姐不知廉耻、任性凶悍,事实本是如此,本小姐也不担心那虚无之名誉。”
他微眯着双眼,眼梢、唇角的笑容兴味十足,轻浮地看着我。
清浅一笑,我转身而去,身姿高傲。而我心中清楚,那回眸一笑,眸光潋滟流转,多多少少是妩媚的,且是有意为之!
犹记得,一年前,西宁怀宇站在梨花树下,对我说道:“情儿,当你安静看人的时候,总是如此无辜。知道吗?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妩媚可颠倒众生!”
******
真如唐抒阳所说,三月十五日,流寇百万之师抵达居庸关,监军、巡抚、总兵,临阵逃脱,不战而降。
居庸关距离洛都一百二十里,是往来于塞内外的咽喉通道,也是洛都西北的最后一道关隘,千百年来均为兵家必争之地。居庸关一旦陷落,洛都便如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战报传来,朝野震动。圣上紧急召集大臣商讨对策,大臣们或提议关闭城门、禁止出入,或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或唉声叹气、一言不发。
圣上气愤之极,破口大骂兵部尚书流澈敏渎职。流澈敏索性掼下沙帽,乞求罢官。
顷刻间,繁华的洛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好多大户人家都收拾家当躲到乡下去了,城中乱如暴动,大街小巷充塞着马车与大箱小箱的家当。
昨晚,仍是唐抒阳送我回府的,即便我恨他入骨。躺到午时方才起身,叶思涵要与唐容啸天出门办事,叮嘱我城中兵荒马乱的、别到处乱跑。
唐容啸天热切的笑意落在我的脸上,朝我忧心道:“听闻你身子不适,可大好了?”
我轻笑道:“无碍,唐容公子有心了!”
他英挺的眉目微微一蹙,欲言又止,终道:“那日,锦平公主……我是进宫探望家姐的,偶然碰见锦平公主……我是第一次见她……”
看着他略有紧张的脸孔,听着他断续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么一个英伟男儿,竟然腼腆得如此可爱。我笑道:“唐容大哥,锦平公主是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欺负她哦!”
唐容啸天愣住,晓得我的言外之意,愈加尴尬:“我哪敢欺负她!公主与我……你别瞎说。”
玩心大起,我故作正经道:“哪里瞎说了,公主喜欢你呢!”
他竟然扳起脸,冲口而出:“我不喜欢公主!”
19.好俊的公子 2013-01-30
我惊愕地看着他,但见他望我的眼神执拗无比,温温的热意袅袅地拂来。轻叹一声,我别开脸,缓缓道:“其实,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你会慢慢发现公主的可爱与美好。”
唐容啸天一笑置之:“公主再好,也是无法勉强,端木小姐……洛都形势越加紧迫,有何打算?”
我惴惴地询问道:“流寇真会打到洛都吗?”
他郑重地点头,眉峰紧紧拧住。
洛都只有一万守军,皇宫龙城亦只有锦卫军守卫,如何抵挡流寇百万之师?
早于正月初,圣上即有国祚“南迁”之意,然而,“南迁”意味着放弃宗庙陵寝,必须有六部重臣共同提议,形成朝堂共识。大臣们惧怕承担千古罪人的骂名,均不敢提议,且极力反对。
接着,圣上提出征调“勤王之师”的意向,征调宁远总兵、威远将军雷霆。六部大臣再次全力反对,道,征调雷霆,意味着放弃山海关外大片国土。于此,圣上无奈作罢,“勤王”的提议化作泡影。
唐容啸天痛色道:“洛都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圣上言:朕非亡国之君。然,大凌亡国之日,近在眼前……”
亡国!亡国!亡国!
好可怕的字眼!仿佛跟我毫无关系,又仿佛跟我切切相关。克己恭俭的圣上,将要担上亡国罪名,皇太后、贵妃娘娘、凌璇、凌萱,都将成为亡国女眷……而那流寇之首平凌王,将会如何对待洛都百姓?将如何处置大凌皇帝,如何处置宫中所有女眷?
猛然间,惧怕与惊恐攫住了我,仿佛恶徒伸手掐住我的脖颈,捏断了我的呼吸。
不期然的,唐容啸天握住我的手,英眸闪现着熠熠的亮泽:“我与思涵出去办事,你呆在府里不要出门,不过也无需害怕,我会尽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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