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医趋前一看,不禁怪叫了一声,“这什么伤口,这么多血,”他看向屋内的皇帝和一干大臣,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抄起药箱便打开来,“小人要看诊了,请诸位先出去。”
有大臣见他对皇帝陛下也如此不敬,不禁怒声道:“什么态度?你可是你赶出去的可是——”可是当今皇帝!?
明重谋拧着眉,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大臣一滞,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退了下去。
“朕不论你如何,如果他短了一根汗毛,有一分的危险,朕唯你是问!”
那御医微微眯了眼睛,看到明重谋一身黑缎金线的长袍,岳然气度,与一干大臣,浑然不同。
他咧了嘴笑了笑,“这个自然,陛下尽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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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知道陛下的身份,却仍然如此不敬。
被关在门外的众臣小声嘀咕着。
赖昌打算命几个小太监抬把椅子过来,让陛下坐下歇息着等。明重谋却一声冷笑,“坐什么坐,丞相还在里面被人救治,朕就在此歇息?”他一甩袖,“不坐!”
赖昌只得滞然退后。
明重谋站在锦绣宫门口,目光死死地落在门上。忽然想到那一刻,谢临抬起头,笑了一笑,用嘶哑的声音说:“陛下,您输了。”
那一笑,决非往日里,令人浑身发寒的冷漠笑容,而是透着不知名的感觉。
就在他笑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明重谋却忽然觉得,心都暖了起来。
原来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是那个样子的。
明重谋犹如被迷惑了似的,如此想到。
最近比较烦
御医站在床边,将烛火调匀了,也顾不得把脉,先止血要紧。他剪开了丞相背后沾满血迹的衣襟,血迹因有部分干涸了,粘在肌肤上,御医只得慢慢地把他的衣服解下来。
澄红的烛火,映得丞相背后的肌肤,如玉一般白皙透明。还有缠了许多圈,几乎要把丞相整个身体都要盖住的绷带,白色的绷带被伤口渗出来的血,染得一块块的红色。他一点点用剪刀剪开,断开的绷带,散乱在丞相细瘦的手臂上,后背上一条条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
这伤本来就快好了,但因为丞相的硬脾气,硬是又让伤口崩裂开来。
御医叹了口气,从药箱中拿出药瓶,将药一点点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原来丞相大人后背上的伤,是前几天丞相大人自请鞭刑所致,几十鞭下来,曾经的侯将军都受不了,修养了半个月才见好,更何况——
“这人还受了点风寒,”御医看诊之后对明重谋说,“伤口发炎化脓,却还不肯好好休养,难怪会昏过去。”
明重谋想到那一日,天色昏黄入夜,澄黄的灯火,没有让明重谋看出谢临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只是愤恨和恼火,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情绪萦绕在胸口,所以错过了很多事。
当晚,谢临便言称陛下赐鞭刑,陛下却因侯将军辞官归田,忘了行刑,谢临便找人,对自己施以鞭刑,他告诉明重谋的时候,明重谋还觉得他是奸佞之臣,说什么话,都不能信,甚至还把他赶了出去。
“当晚,朕记得他来的时候,还没下雨,走的时候,才下的雨。”明重谋问赖昌,“那晚上,他带伞了么?”
赖昌答道:“回陛下,小人曾给过丞相大人一把伞,只是起初他没接,好像是因为心情不太好,整个人都淋得湿透。”
难怪,只怕当晚便得了风寒。
结果自己还给他添乱,说不上朝就不上朝,这家伙嘴硬得很,也硬着一口气,坚持让自己上朝。
最可恨的是,自己还说,大臣有什么事就去找丞相,不要烦朕。
简直就是昏君说的话。
明重谋长叹一口气,“让丞相大人好生歇息吧,有什么事,身体休养好了再谈。”
谢临在锦绣宫呆了两天,就出宫门说要回丞相府。
锦绣宫的主人虽然是霜妃,但霜妃一看到谢临的脸,便打心眼里发颤,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为净,霜妃自行挑了个小屋,和个宫女丫鬟挤在一个屋子里,倒可怜那陪睡的宫女,两夜来睁着眼睛到天明,一对黑眼圈总是带着怨念。
谢临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前两天是实在动不了,也就没办法,第三天他便再也不能接受,向霜妃告辞。
霜妃知道,这谢临可是全大楚朝最有权势的人,连陛下都要礼让七分,性命就跟金子似的宝贵,一举一动,全宫廷全大楚都看着呢,连带着,这锦绣宫,也跟着蓬荜生辉起来。陛下和大臣们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
谢临说要离开锦绣宫回丞相府,这可是大事,霜妃自觉自己一人做不了主,连忙找皇帝,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一说,明重谋当即脸色一变,直奔锦绣宫而来,“你离开这里,没有御医照顾着,没有全大楚最好的药供着,你的伤养不好。”
看着明重谋掩不住的急切之色,谢临不禁有几分奇怪。
“若是陛下同意,那御医臣可否姑且带回丞相府,就近看顾。若说用药,丞相府虽然不及皇宫,但几分药材,却也还买得起,陛下不必忧心。”
“朕自然不忧心。”明重谋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有什么需要,派人捎信儿到宫中带到朕面前,就是了。”
“谢陛下。”
这一休养,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明重谋也没了之前谢临不顾政事的怨言,埋头苦干,奏折,政事琐事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明重谋也只得忍了。一想到谢临还在躺着休养,这纷扰劳累之苦,便莫名得忽然能忍受下来了。
但这些时日,谢临却丝毫没有要求宫中送什么药材过来,明重谋无奈,便也着宫中御医,写上伤寒和伤口发炎会用到的,或是补气养血的方子,着人去买,专门买那些贵重的一件件送进丞相府。
谢临却也不谢恩也不拒绝,明重谋也不知道他是接受还是拒绝,便在除了烦政事之外,又多了好多别的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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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又是何苦?”从宫中带到丞相府的御医来回踱步,叹了口气,“谢伯父和谢兄弟,见到你这样,也不会好过的。”
谢临微侧了身,躺在床上,冷冷道:“洛石阡,你还是回宫去吧,丞相府不需要你。”
洛石阡脸色一变,大踏步凑近来,“谢灵儿,你这就要赶我走?”
谢临翻了个身,面冲向墙壁,“谢灵儿?那是女人的名字,我是她兄长,她早已死了。”
死在那一年的洪水中,父母兄弟,全在谢临中探花的那一年,全部死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连自己是谁,都没法清醒地意识到了。
谢临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洛石阡一听此话,气了个半死,“好你个谢灵儿,亏我还和你有婚约呢!你就这么躲我,你看我再理你一下的,我就跟你姓!”门外墨儿正端着热腾腾的药小碎步走进来,见到洛石阡,眼睛虽然闪着怒火,但瞳眸发亮似的,盯着谢临看,脸还一点点凑过去,挨得谢临倍儿近。
墨儿直接尖叫一声,把药放在一边,抓着洛石阡的领子就往外走。
“喂喂,你干嘛!”洛石阡正要贴近谢临的脸,好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张欠抽的损脸,却被一人抓着领子往外拖。
这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一直拽着他走,他连拒绝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大姑娘动手动脚的,”墨儿刚松开手,洛石阡便赶紧拍着胸口,平复自己砰砰心跳的心情,整了整衣领和头发,咳了两咳,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他的脸瞬间瘪了起来,“墨儿姑娘,你真不知羞。”
“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成体统,”墨儿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湿润的,就像要哭出来,“你刚才对大人在干什么?凑那么近!大人明明是……”她顿了顿,跺了跺脚,“你这样,会害了大人的。”
洛石阡哼了一声,敢情这丞相府里,多的是知道谢临身份,却还向着谢临的,那个引着他给谢临治病的淑霞是这样,这墨儿也是这样。他指着门里,“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想干嘛就干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指指自己胸口,“我,有理由!”
“可是……可是你们毕竟没能成亲,”墨儿哀戚地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惹人心怜,“洛大人,你就不能放过爷么?”
一句话,把洛石阡说得一怔,本来有理的话,他竟再也不能接口。
十年前,那一个夏天,阳光如斯明媚,气候宜人,山村中的村民预见了好兆头,心中欢喜,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幸福的年。
山村中有个大善人,姓谢,生就一对儿女。儿子善读书,有着一副好学识,肯定将来要考功名,光耀门楣的,只要功名考下来,谢家肯定发达了。女儿漂亮可爱,会一手好女红,帮着谢母操持家业,也有木有样。
村子里村子外的,许多男孩女孩们,争着抢着向他家提亲。媒婆的三寸金莲,几乎要从村东边排到村西边,一个一个差点把谢家的门槛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