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那鸦河中水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巨浪迫不及待的冲向岸上,将渠王军营瞬间就冲得七零八落。
　　岸上湖中皆是被这骤升的河水所吞没，水中人影浮沉，呼喊不断,好似一场覆灭人世的噩梦。
　　肆肆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悲烈的场面。这大概就是战场了，胜败或许只在转息之间，可往往赌上的是数万人的性命。
　　最后一缕日光也被浓厚的云给遮挡住了，天地间阴沉沉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隆冬，没有了阳光，就会叫人觉得浑身发冷。
　　肆肆眉微微蹙着，掩不住的眸中的震动，良久才稍有平复。她侧头看向裴湛，他的侧脸线条利落，紧闭着唇，凝眸的看着前方，眸中幽深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肆肆此刻心底有万种感触在蠢蠢欲动着，可话到了嘴边上又都咽了回去。他如此诡秘的破敌之法，不得不让人折服，只是……她也素来惧怕这样深不见底的人。就在先前，她还以为他们是的中了埋伏，原来都只是她多虑了。
　　朱大挣扎朝后看了一眼，满脸的震惊无以复加，张开着嘴一直不能闭拢。半响他才悲戚的笑了起来，边笑着边挟怨的说道：“难怪！难怪他没有按照谷中的命令来，他这是投靠王爷了吗？”
　　裴湛垂眸冷笑。潮州突降暴雨，鸦河水势涨高，渠王要自东边入城势必会变得轻而易举。而战事不可能一再僵持下去，既然那边已有动作，而这边却完全无力抵挡如此浩荡大军。他反而是生出了一计，既然渠王要利用鸦河，那他为何不也将鸦河好好利用一番？这才有了潮州城民弃城迁徙，一律都退至唐格深山中的命令。
　　鸦河的源头正是在唐格山中，此河原本就是山顶雪水所化而成的。所以，现在唐格山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猛火犹如饕餮，几乎是要将整个山顶都燎烬了，映得半边天都通红通红的。
　　为火所融的千年积雪和山顶
　　冰川所形成的水量惊人，导致鸦河水位暴涨，顺着河道将潮州沿岸湮没，将渠王的战船冲毁。
　　下令烧山，宁叫鸦河之水吞噬潮州空城也要倾覆的渠王军队！这又岂是手段决绝几字能形容？
　　裴湛沉眉，那一日唐格深山中的大营前，姚曲仙抓了一个奸细来，他就已经猜到军中肯定是有奸细的。却反而是希望透过那奸细能引诱到渠王停驻在潮州南边的驻军来，那样便可一举歼灭。当时他时刻关注的渠王动向，然而分明自己淹城意图已现，但渠王那边仍是加紧建造战船。他隐约觉得那奸细或许并非是一心向着渠王的，或许只是想借着渠王的势力而已。
　　“日息谷命令是要来杀孤吗？”裴湛略低眸去瞥着他，其实心中盘算这些，早已经是猜到了。
　　朱大愣了一愣，才晃过神来，“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不错，日息谷的命令就是杀你……同这个贱人。”
　　日息谷不偏帮渠王，此行目的竟然是只是想要依附渠王势力来杀他们二人？而那援军必然也不是渠王计划中一部分，而是日息谷策动来对付裴湛的？最终却是追了膺军的那只轻骑！
　　乍听之下便是惊奇，肆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德何能会被这样一个神秘组织盯上。而她再仔细一想，心中又生出怪异的感觉来，上次那人有意放自己一马，那这次会不会……会不会也是他故意引得渠王援军去送死？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如今是不会再来救你的。”裴湛声音淡漠，“你难道还在指望日息谷？”
　　朱大摇头，面上吃痛，表情扭曲的很，突然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原来他没有告诉你们？哈哈，原来你们还不知道！你们妄想套我的话！”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王爷，这人就在你身边，就在你身边！”他尖声叫着，配上这一副尊容，如同才从地狱血池中冒出头来的恶鬼。
　　肆肆越发恼恨，抿着唇道：“太恶太毒，总会有人会来收拾你，你若是说了，或许还能死得的痛快些……”她眉眼没有半分异样神情，说出的话寡淡无味，却一字字清晰可辨。
　　她一点心软都不肯，仿佛一定要他死，一定要他死才能称心如意。
　　只消朱大张口说出那话，当日那人必然就会显现，但偏偏他不肯说，故意不肯说！
　　裴湛忽挪动脚步停驻在他面前，
　　他的战靴就在朱大脸边上，玄黑的上泛着冷光。他冷漠的开口打断道：“不必说了。”
　　“真如你所说，那这人已叛变日息谷，今日也有他的功劳，功过相抵，既往之事，孤也不会再去追究。”
　　这话一出，朱大那扭曲变态的笑完全僵在了面上，缓了缓，他的眸中阴恨愈加浓烈，“你……你竟然就这么放过他了？”仿佛难以置信，猛然拔高了音量，“你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肆肆一愣，忍不住将这番话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当真是猜不透裴湛这话是故意说给朱大听的，还是当真要饶了那人。她默然许久，偏过头看着他。
　　听这口气，他竟然像是知道那人就在他身边一样！肆肆顿时心中犹如雷鼓。
　　“呵”，穿着漆黑盔甲的男子浑然不在意的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再咬着这东西不肯松口，孤倒是要看看，你这牙到底有多硬，究竟还关不关得住秘密！”
　　肆肆见裴湛口气决然，张了张嘴却没有作声，只是站起了身，拳头颓然一送，那剩余的半把砂子尽数落在了地上。她将脸别向了别处，眸子黑白分明，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眉眼间郁结着一点恨。
　　“啊……啊啊！”忽地传来的朱大一阵呼喊。只见他两只眼睛都是一片血色，而他的脸旁边，正是滴着血的银枪头。
　　裴湛要么不动怒，要真正动怒时，比谁都要狠绝。而此刻，他竟然是将朱大一双眼皮给削去了。
　　“你们……这样折磨老子，不得好死！贱货，贱货！”
　　肆肆看着他这模样，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了。
　　裴湛脸色冰冷，眉梢带着的轻蔑不言而喻，“将他带回去。”末了，他将咬重了三个字，“不、许、死。”
　　朱大这一生都以刑虐人为活口的手段，他的心早就冷了也麻木了，他甚至是喜欢将那些原本不可一世的人都折磨得不成人形，喜欢见他们低头在自己面前哭喊着求饶。
　　所以，他自然知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更叫人痛苦，因为那才是黯无天地、无休无止的折磨。
　　没想到，今日他自己也会有这样一日。短短三个字，从裴湛口中说出就已经让他不得不打一个冷颤，他面色更加犹如死灰。
　　裴湛不欲与这人多费口舌，当先翻身上马，低声道：“走。”
　　他调转了马头，停驻在原地，领先于众人。
　　肆肆踌躇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他的马，方才来时大约是情况紧急，而现在……她是确实不知道要如何了。
　　裴湛突然回过头来，声音温润的说道：“上来。”他伸手，再次将肆肆拉上马坐在了自己身后，没有半分迟疑。
　　沈城和安色两人也相继上马，目睹了先前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发青。
　　只见前方，烟尘滚滚之处，那只轻骑早已经是乘着的涨水前奔到了较高的地方。而尾随着的就是湍急的水流，那被诱骗过去的渠王援军根本被巨浪湮没吞噬。
　　或许连渠王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这一仗分明是以水为利，但又偏偏是败在了这个水字上头。
　　裴湛眯着眼，默了片刻，“回大营。”他气度沉静雍容，好似这战事已是胜券在握，完全不必再让他上半分心了。
　　一行人沿着山脚疾驰，劲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轰隆”
　　“轰隆……”
　　突然，有两庞然大物从山上滚落了下来，众人左避右闪，才堪堪避开那两块巨大滚石。若是方才稍有松懈，就早已被碾压成了肉泥了。
　　一行人勒停了马，前面是鸦河的一条分支，如今也是水位暴涨，而那两块浑圆石头不偏不倚的滚到了那木悬桥桥根处，死死的阻绝了去路。若是要过去，就只能徒步，必须弃马。
　　竟然会又有人在此处的伏击！难道仍旧是日息谷？
　　肆肆心中一沉，转眸看四周看够去，却没有半个人影。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在此地伏击？他们回程之路理当是临时走的，不可能会有人如此早就料准了在此伏击才是！
　　“主子。”其中一亲随立即压低了声音，凑在裴湛身边等他训示。
　　而那些座下之马仿佛是受了惊一样，焦躁不安的嘶鸣着。
　　




☆、蜿蜒河

　　似乎周遭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们一样,一行一动都是逃不开躲不开。
　　裴湛随行的亲随早已经抽出了腰间兵刃持着手中，警觉的看着四周。然而，除了湍急的水流在不断冲撞击打着河岸，这周围寂静得没有半点响动。
　　此时原本是就是隆冬腊月，但这唐格山中的灌木都是四季的的常青的，入眼都是郁郁葱葱。
　　草木虽然繁盛,但却没有一丝一毫活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