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这事就如此敲定了。
　　肆肆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一事，蓦然抬起头，起身走到裴湛面前，做了一礼，谦恭道：“肆肆一语相告，烦请王爷移步。”
　　裴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那几人两丈远才停了下来。“日息，日息。王爷可见过皇宫中有那日息谷的纹案？”
　　不待裴湛开口，她旋即又道：“当年肆肆曾经不顾叮嘱，看过自己那日拿进王宫的那件东西。上面……有日息谷的纹案！”
　　她心中不知怎么的，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想一股脑将才发现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唯恐的陡生变故。
　　“我曾见过留仙枕上有类似的纹饰。”裴湛眸色转深，也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肆肆脸上一怔，旋即又道：“王爷，当年肆肆将那东西藏在……”
　　“不必。”不知怎么的，裴湛突然出声打断，好像是毫不思忖的脱口而出。他长眉微皱，隔了片刻道：“等到了潮州再说。”
　　她嗫喏着，静了静，还是坚持着说道：“早晚都是要说的。”
　　裴湛定定的凝视她，忽而放柔了声音，有几分温声软语，“不如依我的意思。”说着，他举着手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她似乎比看起来的还瘦，他手掌拍下去都能拍到她略有几分硌人的骨。
　　她总是沉湎于旧时，费劲思量才会这样清瘦？
　　不由自主的，裴湛心中渐渐萌生出奇异的情愫来……他忽然想到他们也曾伴着火烛，促膝长谈过，听她娓娓道来那些旧事……她该是个浓烈的女子，绝非不是的当初他以为那种秉性。
　　他突然伸手去攥紧了她的手腕，“来日，我定会还你一份公道！”
　　肆肆抬头看他，有些诧异。盯着看了片刻，才觉得他眸光坚决，她浅淡笑起。
　　并未回应，但她知道她从棺中出来那一日早已经是倾身相托付了。
　　



☆、晦涩事

　　薄雾晨曦中,繁莽郁碧的矮灌堆叠而生，笔直挺拔的古木遮挡住头顶天空。飘渺的雾霭渐渐退去，去悄然不知何时已经沾湿了肆肆鬓边的碎发。
　　此去潮州，不过是一日路程，裴湛在临行前却下令将大部分的干粮转给了楚符。玄诃看着堆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袱，戏谑地扬了扬眉,“我等病弱之人就全指着楚符大人多担待些了。”
　　楚符正将这大小包裹都整理在了一起，将其绑在了身后,才慢腾腾的说话，“在这山中总不舒服,走吧。”他们休息了好一阵，而裴湛他们先行也早看不见踪影了。肆肆起身跟随在他们后头，因为无需着急,楚符在最前面领路有意识的放慢了速度来迁就他们。
　　反而不出多少时候，玄诃的步子竟然是渐渐慢了下来。竟像是体力不支，他这样的身子骨尚且是不如肆肆。
　　楚符纵然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身后那人的状况。他突然停住了步子，后背有些僵直，沉声斥责道：“你自知身子如此，何必还要的一心更过来？”
　　肆肆也是惊奇，玄诃的身子已成了如此，为何还要执意受颠沛之苦一路随行。
　　“我若是不来，难道就留在府中一个人吗？”玄诃扭头看向山脉深处，眼神中平静的说道，“当年立下誓言要追随王爷左右，如何能够违背？”
　　楚符被他这话一噎，气得不轻，露出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你这人，就是固执！”
　　玄诃呵呵一笑，也不去反驳。
　　楚符好似见不得玄诃受苦一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抛了过去，“拿去。”
　　“还是热乎的。”玄诃拔了塞子猛然豪喝了一口，“只可惜不是酒。”
　　不是酒，而是异常苦涩的药汁。
　　“我现在真是想给你一壶毒酒，直接毒死你！”楚符脸上腾起的无可奈何的挫败。
　　玄诃将那小瓶子藏在自己袖中，脸色倒也缓和了些，不似刚才那样青白得近乎狰狞。他缓缓弯唇晏晏而笑，轻喟道：“多活一日总是好的。”
　　楚符倏然闭了嘴，不愿在此事上枉费口舌，就好像光是说一说都会沾染晦气一样。他斜斜的转头看了肆肆一眼，见她浑然将自己置身事外一样，只凝眸看着河床深处。
　　“走吧。”
　　玄诃眉眼处一片黑青，脸上棱骨分明 ，他也不应楚符之话，反而是看向肆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见肆肆有些茫然的点头，他郑重其事的问道：“可有消除痛苦的蛊虫？”
　　肆肆还没做出回答，楚符却霎时面色铁青，“玄诃！”
　　玄诃懒洋洋的看着他，
　　面上神情还是一如往常，甚至还虚弱的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疼罢了。”
　　“你身上的那东西只会害死你！你究竟还做发什么疯！”楚符突然情绪有些失控，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波动。“你若要想死，如何不直接拿刀子将自己了结了去？”
　　言罢，楚符一动不动的看着玄诃，他发了狠，纠结着眉，一袭怒吼在林子中回荡。
　　玄诃这时候却好脾气了起来，非但没有毒舌相对，反而是笑着低声说道：“我说了我怕疼，我这样一个怕疼的人，又怎么会去自杀呢？”
　　明明是在跟他说生死攸关的事情，他的这幅表情却让人心中像是噎了一口气。“要死就去死。”说着，楚符竟然是肩头的包裹负气似的扔在了肆肆和玄诃的脚下，自己拂袖而去。
　　看着地上的包裹，玄诃黯淡一下笑，对肆肆带着几分愧疚，又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刚才气氛的凝滞。
　　肆肆见他脸上毫无血色，便低柔的开口道：“不如坐下休息会。”她不过是找了一个能在原地等楚符消气回来的借口。
　　玄诃确实是支撑不了了，不曾说话，却是拉着肆肆的手，身子缓缓的瘫坐了下去。他在肆肆手腕上用了极大的力气，嘴上却死撑着说道：“也好，他不走，我连问你蛊虫的事情藏掖着，这下好了……”
　　“这下好了……”这话开头还能假装出轻快来，后最后他恍神似的喃喃了一句。
　　“你要蛊虫？”肆肆见他如此，心中竟有些不忍，竟是主动和他说话起来：“蛊虫治标不治本，若是身上有顽疾，去除根源才是正理。”
　　玄诃握着她的手腕还未有放开，听了这番话，忽又用力的抓紧了几分。他挑眉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肆肆想摇头，就如同当日在析门外他也强势的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样，那个时候她是坚持否认。而如今，肆肆眼中却有迟疑难抉择，她看着他，竟是缓缓点头。
　　玄诃冷冷吸了口气，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瞪着她，但那眸色又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知道一样。
　　“你知道……就知道吧。”玄诃嗫喏自语，有些垂头丧气后又抬头望向她，“你知道多少？”
　　肆肆老实回答，没有半分捏造，“其实当日析门外我拿药之时也只是触碰到了一点，并不十分确定你那处地方……是有什么东西。”她也缓缓在玄诃圣彼坐了下来，继续说道：“直到后来，那个算命老头指着你说了一番疯话，我才敢确定，你身体上确实是有不好的东西。”
　　肆肆回想那日指尖的触觉，那像
　　是一块不该长出来的肉块。
　　玄诃胸处有一瞬间的起伏不定，他连忙拿出了自己袖子中的药，喝了一口才将那种异样缓和了下去。
　　“这事情许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了。而当初也只有楚符，王爷和我自己知道的。最近，却又是被你和那个老头子误打误撞的看透了一些。”
　　他一只手按在自己后腰处，顿了顿才声音暗哑晦涩的说道：“这是我的妹妹。”
　　妹妹？！
　　肆肆脸色一遍，怎么会是他的妹妹？那东西充其量也就应该是一块多长出来的肉而已。怎么，怎么会是他的妹妹？
　　玄诃苦笑着，只让人觉得苦涩无奈，他反诘道：“怎么不可能是妹妹呢？”
　　“他们都不相信她是我的妹妹，要么认为我是怪胎，要么只认为那是一块多长出的来的肉瘤而已。但我知道，她真的是我妹妹，在和我共用着同一具身体。”
　　他轻轻的低诉，全然不在意听之人面上是如何的复杂，而他现在只是想说这一切而已。他不在乎旁人信不信他的话，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告诉大家这样一件事情，那是他的妹妹，不论旁人如何诋毁，他坚信不疑未曾动过割舍她的念头。
　　“怎么……会这样的？”肆肆也忍不住震惊。
　　他平时都裹着皮裘，根本看不出有异常，旁人都不知道在雪白皮裘下掩藏着的是什么一样的身子！
　　“你说，我会舍弃妹妹的吗？”玄诃转过眉眼瞧着他，嘴角带着自嘲的笑。
　　他如此固执，亲近之人都劝服不了她。更何况是……更何况是让她劝慰呢？
　　肆肆语滞，习惯性的抿唇。
　　“好了，蛊虫呢。”玄诃收敛起方才的神色，转而开口道：“我知道有这种东西。”
　　用蛊虫抑制痛感也只是如掩耳盗铃一样。
　　“有。”肆肆回道，“不过那蛊虫一但寄生于你的体内，能解你一时痛楚，可此后，你也不再有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