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裴湛听时紧皱着眉头，他只知道日息谷和皇族关系密切，却不知建立日息谷之人会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月公主，也就是后来的明后裴揽光！
　　“明月公主当年恐日息谷日后会独大不受皇族控制，在酒州行宫建立地宫伊始就已是备下了后招。”而这后招，也正是苏斥川现在所依仗所在。他将肆肆拉了起来，自己凑在她的耳边声如蚊丝的叮咛道：“你可看仔细眼前之人。”
　　此下层地宫正中间，环境清幽，流水茅屋，碧树芳草。若真是此处敛着光明帝后，也是被打破了千年来的安稳。
　　这处地方可说是日息谷死门所在，苏斥川当日为得到这秘密也是费劲了心机。日息谷谷主肯助沣帝夺位也正是由于先帝以动了灭谷之心，而沣帝非正统必然不会知道日息谷的前尘往事，这样一来日息谷即可避免灭谷之灾。
　　可笑的是，日息谷当真是气数尽了，避过了先帝后，谷主又占到裴湛和宋肆肆两人会是日息存亡关键，而此后千方百计去杀死二人。
　　可倒头来这宿命……不还是逃不脱？
　　苏斥川恶意笑起，“裴湛！今日肆肆为动心为你生子，不知道可还能抵得上你筹谋已久的江山？”他拖着肆肆朝着后面退去，“只消苏某一动那机关，非但是整个地宫将毁尽了，就算是整个行宫，整个酒州到会消失得干净！”
　　裴湛面色铁青，他软剑的剑尖触在地上，发出嗡嗡的声音。他衔怒冷喝，“苏斥川！”
　　肆肆心中已经冰凉一片，她的颤栗通通都显露了出来。江山和她……原来，他是要用这样的法子去逼着他们！原来，他之前放任她在裴湛身边，甚至是那夜□助情也都是为了今日！
　　不过是为了今日！
　　只待到今日，她和裴湛情根深种，他才来用计逼着裴湛在江山和她之间选择！
　　他不过是静待这一日，才好给她最深最重的打击！
　　先是任由她一步步爬起，待到最高处又要将她扯下深渊！较之当日，更加是可恶千百倍！
　　肆肆心中翻滚，有巨大的火燃烧着自己，她原本已有些消沉不清的眼眸，突然亮得惊人。她不是玩物，为何这一生都要被苏斥川操纵着？
　　她心中一口恶气越发压抑，越发想要得到纾解。
　　叫人始料不及的，肆肆从怀中掏出了方才玄诃递给她用来割断孩子脐带的匕首，那匕首并不大，刀刃也不过只有一指多长。她眸中狠绝，凌厉动作之下倒是很快刺入到了身后那人的腰侧。
　　利刃入血肉的暗哑声音，在此时却是叫人有些振奋！
　　沣帝自然是看得了她这动作，心中鄙夷，果真还是苗疆蛊婆生出的小畜生！当年自己被摆了一道，今日她也能伤着苏斥川，倒也是因果！
　　他望着苏斥川，见他不露痛色，又有几分惋惜，恨不得肆肆能多次几刀。他对苏斥川，不过是稍特别些玩物，只要他忠诚，自己便也由着他在朝中霸道些也无妨，若是不忠心的东西……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苏斥川手上力气却用紧了几分，手臂环在肆肆的胸前掐着她纤细的脖子。
　　“又没脑子了！”
　　抬起头，他眸中再无半分温度，“地宫必毁！裴湛，你若是还想要平安活着出去、还想要你的江山，此刻就可走还来得及！”
　　只是这一走，就不能带走肆肆！
　　裴湛自己的性命，加之江山、酒州城的百姓乃至城外数十万的大军。如果他要的是江山，那么毁的只有地宫，若是他要的是肆肆，那么这一切都将会覆灭。
　　江山与肆肆，只能二则一。
　　肆肆闭上眼眸，心知他从来都是心系天下……
　　江山又如何？
　　即便是他当真选了江山又如何？
　　苏斥川只是所在之处，便是机关所在只消轻轻一动，他就能了结这一切。
　　裴湛僵立在原地，无论苏斥川说的是真是假，他都无法拿几十万人的性命做赌注！可是……他沉眸看向肆肆，却见她根本就不愿同自己对视。他的目光顺延而下，看见她宽松的衣裳早已经是显得有些空荡，腿间的鲜血还湿湿润润的。她在这险恶中艰难生下孩子……裴湛脑中纷乱，注视着那二人根本来不及细想孩子如何了。苏斥川未提及，那应该是她都安置妥当了！
　　江山与卿……孰轻孰重？
　　正这时，萎在地上沣帝忽然出手，他以指头为剑刺向苏斥川，意指之处就是苏斥川那后背有伤之处。
　　而苏斥川一直分心无暇，不过是单手接了数招便是被沣帝正伤到了那受伤地方，一记之下，倒是叫苏斥川吐了一口血出来。而裴湛也迟疑，提剑上前，似要加入那二人的争斗之中。
　　但沈城看得清楚，苏斥川仍不放开肆肆，拖拽着她越发退后那茅屋所在。他挪用了位置之时，已然是用脚尖触动那第一层机关。此时地面不稳的颤动起来。
　　苏斥川如今所想也只有毁掉这地宫，他先前纵然负了伤但总也是杀了日息谷谷主，而如今沣帝也必然一死！他运了内力，再次释放袖中暗器。苏斥川的功夫本就是在沣帝之上，旧时因为天下之主的权势他杀不了他，而今正好凑了和日息谷那老头子一块死了！
　　这一次，苏斥川是存了必杀之心，那游走的飞刃不出片刻就已经是割裂了沣帝的衣裳。
　　裴湛软剑挥起，凌冽干脆，招招式式都是直取死门。而苏斥川将肆肆挡在身前，令出手初处处留心顾及，沣帝受伤出手亦是大打折扣，所以苏斥川一人招架两人也不算是多吃力为难。
　　然而沣帝杀红了眼，哪里会顾及肆肆，他恨不得将这些人通通砍死才好。如此一来，不管不顾，已经几招是生生落在了肆肆身上。刀光剑影，密集的闪烁，肆肆也都来不及喊疼。
　　裴湛愈发谨慎，转攻为守，一面格挡苏斥川，一面挑开沣帝落向肆肆的招式。
　　可是，难免疏漏……日息谷的招式原本奇诡，若是在接苏斥川的招式上稍稍慢上几分，沣帝胡乱的招式必然伤了肆肆。
　　突然，裴湛面色大变，断然收回对苏斥川招式，想要去化解沣帝对付肆肆的那致命一招，不过这一迟疑，苏斥川得了空当，心口一掌，将裴湛逼退了一丈有余。
　　肆肆见那招式必然会要了自己性命，但……“砰”得一声，承受那重拳的不是她！
　　而是……
　　沣帝发力极其猛，一击之下将那人击飞了起来，而她竟然也是那人强大的后力带着一同跌去。撞开了茅草屋的掩着的门扉。肆肆半撑起身体，唇角的血沫逸出。
　　那为了承受了重拳那人口中如同胸腔碎裂了一般，口中涌出鲜血，是沈城！他的双眸无焦距的望着上方，眉头紧紧的蹙着，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如此伤怀。
　　肆肆没成想会是他来替自己挡下这致命之伤，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难咽的纷乱情绪。
　　他居然……会救她……
　　沈城的胸口当日就曾受了绿蚺龙一击，如今伤上加伤已然回天乏术。然而他有了这番举动，却仍旧是一字不说。他不说，将一切都捂在自己心中，一如当年不可直接发问。现在都知道了，又不肯开口了。
　　他这次和她再相遇，就当真一句都没有说过。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无颜说。
　　沈城只在弥留之际将手伸入自己的怀中，似乎在握着什么东西，可到底什么都没有拿出来。旁人皆是不知，他手中握着的不过是一方小小银牌，像是心心念念的心爱之物。
　　肆肆见近处之人咽气，心下复杂，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她面色僵硬青白，后背正好抵在一冷硬之物上。
　　是一方巨大的棺椁。
　　只是金丝楠木所制，其上并未有花纹，若真是光明帝后的棺椁，那的确是古朴简单至极了。
　　茅草屋外，不过一瞬的功夫，沣帝也已经是死在了苏斥川手下。尸身倒在地上，不甘的瞪圆了眼珠子。
　　苏斥川微眯了眼，抬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阴狠的低语道：“便宜你了，知道那些部署的人为何没出现？这多赖你那儿子的密谋！你不死，他如此做皇帝？”说完，他抬头看着裴湛，悠悠然的说道：“晏王爷，江山美人，可想好要哪一个了吗？”
　　裴湛杀气大盛，抬手一抹嘴边残雪，挽起剑花，运气重新上前。
　　然此刻，那地摇之势越发厉害，他们所处之地竟然在不断下沉，叫人难以站稳。
　　苏斥川转头去看，果然见肆肆半趴在棺椁上，她发现了机关所在！而肆肆也正好侧头来，对着苏斥川的无声笑起，她显少笑得这样畅怀肆意。
　　她的一生，又岂能事事都被他拿捏操控着？
　　“肆肆！” 裴湛察觉不妙，声音不稳的大喊了一声。
　　肆肆转眸看他，虚弱的笑了笑。 她擅自寄养蛊虫之法，如今初生孩子，那只被祭献的蛊虫也就到了尽头了。祭献蛊虫一死，她受到的反噬愈加大，加之体内那仅剩的两只蚀蛊也不会在维持她的身子。
　　蚀蛊，蚀骨，真正这一日，是该它们来反蚀她的身躯了。
　　“你竟肯如此！”苏斥川冷笑，目中却是倒着嫉恨。
　　肆肆低浅一笑，“你总想让我看清世间炎凉，人情寡薄，可是……若是将心捧给了旁人，我还哪里顾得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