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形势转

　　肆肆听了这劝解之言,闷声不语，坐了一会后就要转身离开。去烬留在原处，自知如今不论说什么话都是无济于事，他心道肆肆这姑娘虽然外表看起来一副纤弱柔顺，但性子却是再刚强执拗不过。
　　纤秀原本也是想要追上前去，可刚走出了两步就听见了自己师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方才的一席话,已经是叫他心中好似生出不解的疑惑来，此刻就再也是忍耐不住,停住了脚步到去烬面前。
　　他皱着的眉头，年少稚嫩的脸上此刻也堆满了愁容,几乎是哀声着求问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去烬，不肯错落了他师父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可是去烬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这一二月来,纤秀虽然一直都没有听师父正经提起过肆肆的身子如何，但从平时的言行观测中也不难揣测她要生子必然是难度重重的。心中担忧，他再一度开口磨求道：“师父，你告诉纤秀，阿姐这身子若要生子……可勉强为难？”
　　去烬一贯都是心疼着他的， “难如登天。”抖了抖胡子，说着这话，他脸上也现出了一丝不忍和同情。
　　纤秀也懂些医术，虽然肆肆一直回避他，没有几乎把到那脉，但也隐隐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危险的。然而，他却没有想到今日从师父口中得到的，却是一句毫无回转余地的话。
　　“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
　　去烬脸上没有旁的神情，只是蹙着那眉头。
　　纤秀也不能再不清楚，心中顿时一沉。
　　“顶多再拖个两三个月。”去烬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迟疑着将这话也说了出来。 “这孩子是留不住的，况且王爷当日也早有吩咐……”说道此处，他倏然住口，好像是自己一不当心差点透露了天大的秘密似的。
　　那晚上的事情，肆肆仍旧被瞒在鼓中，但是王爷那句吩咐……去烬猛然站起了身子，显得有些焦虑的离开了。
　　纤秀仔细揣摩这几个断句中的意思，隐隐的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大膺昭业四年五月二十六日，晏王裴湛又夺隅州，挥军继续北上。
　　此一役，虽然晏王方面涉险取胜。镇祟大元帅苏斥川却是亲上战场，与晏王兵刃相接。事后，大膺的大大小小的酒肆茶馆纷纷暗中谈论，就好像这数月来的数十次战役都不如这场战役来得这样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自起事起来，晏王裴湛攻城略地，从没有一次铩羽而归，而这一次却是艰难取胜。
　　而在沣帝方面镇压的军队中，竟是悄然流传着一个消息，叛军头领裴湛阵前受伤落马，命在旦夕。
　　大膺京都的深宫中。
　　太监捏着细细的嗓子，弯着腰弓着背极尽卑颜的禀告道：“皇上，玉夫人求见。”他此刻低垂着的脸上，也都是被逼无奈的苦楚。这数月前后宫突然平白无故的冒出了个玉夫人，偏偏容貌像足了惜桦太妃，真是过见鬼了！这还不算什么，叫他气恼的是今日他当值，而这位夫人一而再的求见圣颜。
　　“啪”，上位的那人终于是怒了，将手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去告诉她，朕不见。”
　　“是。”小太监只好回去在向着那个玉夫人再重新禀明圣意，他走出了两步，稍微犹豫了一下，袖中颠了颠手中那块上好的滴水翡翠。“皇上，玉夫人说有好法子能替皇上解忧。”
　　沣帝停下了手中批阅的朱砂笔，神色一凛，顿了顿后，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带她进来。”
　　一袭白色纱裙的玉夫人款款而来，其实她如今做派和当日骄奢的惜桦太妃已然是两个人了。到了沣帝面前，也不气不馁，只是柔顺的拜了一拜，“皇上。”
　　今日沣帝，因为裴湛的关系，就算是见到了她心中也立即觉得一阵烦厌。
　　——惜桦太妃，呵，他真是被裴湛钻了那个空子，以至于到这如今他倒有些分不清楚眼前这女人来到底是何用意了。早先坊间就流传裴湛是被逼反出京后，而他立即下旨剿杀其母妃。
　　可世人哪里知道，真正的惜桦太妃还在皇宫中好好。
　　“你有什么快说。”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沣帝又重新提起了笔，低着头去。
　　“臣妾是来献计的。”玉夫人抬起头，她的眉眼间闪耀着隐忍的光芒，似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甘寂寞。裴湛越是战无不胜，她在宫中的地位就越是低下，而她又哪里是受得了冷落的人？
　　沣帝先是狐疑不信，等听了她将这些计谋附在他耳中一五一十说仔细的时候。 素日来不苟言笑的沣帝稍微想了片刻后就开怀朗笑了起来，他顺势揽了眼前一袭白纱入了自己的怀中，“爱卿真是朕的解语花。”
　　他的鼻尖在玉夫人丰盈的胸前嗅了一嗅，似乎满意至极，“好，果然是绝妙的计策！”
　　沣帝一边夸赞着，一边将宽厚的手掌抵在了玉夫人的已经隆起的殷实的小腹上，“不枉费朕这么疼你，朕将沁妃肚子中龙裔打落了，却独独留着你的这一个。”
　　女子想到了这一点，心中也不由得激荡了一番，是了，前几日沁妃小产。如今那个女人又如何能和她一争高低了呢？她越发恭顺的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嫔妃，自然事事都会为皇上尽心尽责。 ”
　　大膺昭业四年五月三十日，谣言此未消彼又起。
　　晏王裴湛被传闻受重伤已经是六七日没有露面了，而此时看见平静已在裴湛掌控中的江南一带又重新流传起了另外一道传闻。
　　这道传言犹如雪上加霜，形势一时间变得更加紧张，江南各股暗中势力也在蠢蠢欲动中。
　　……
　　山中无岁月，转眼六月初。
　　肆肆的肚子也已经有了五个多月，不知是因为她全身骨骼单薄细小，还是是什么缘故，到了五个月仍没有多少显怀。只有当手真正的抵在她的腹部，才能感受到小小的隆起。
　　那里头正有一条小生命，无论如何，她是在倾尽全力在爱护它，或许在旁人看来，她这样的性子根本不至于做出这样拎不清轻重的事情来。
　　但是，她自己却是清楚明白心里最深的念头。
　　清晨的谷中总是缭绕着不散的雾气，此时，肆肆一如往日在自己房前走了走。她向来都很起得早，只因为一夜都辗转难眠，长日累月，她的眼下就形成了消散不去的两团乌青。
　　她的皮肤原本就苍白，如今有了这乌青就更加是叫人觉得她近来的身子越发的亏损了。就好像她肚子中装着的哪里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吸取她生命的小恶魔。
　　“阿姐。”纤细端着药捧在她身后，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哑着开口道。
　　他走了上前，将这刚煎好的汤药端给了拥着斗篷站在外面的女子。
　　然而肆肆却并没有接过，反而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灼然的望着他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纤秀撇开了相接触的视线，“没有。”停了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催促着道：“阿姐，你快喝药吧，冷了就不好了。”
　　肆肆这才缓慢的将自己的目光挪动到了那汤药上，梨花白的瓷碗中盛放着气味浓郁的药汤，她收回目光，漠然道：“是不是去烬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说这话时，忍不住低嘲了起来，站了片刻已经是再坚持不下，就近坐在了不远处的木椅子上。
　　纤秀听闻脸色微悚，立即摇头否认，“阿姐你怎么会这么说？我不会害阿姐。”他蹲在肆肆的身边，一手抓着她椅子扶手，言之凿凿就差赌咒发誓了。
　　肆肆不由得低低笑起，他是不会害她，只是会觉得孩子有损于她的身体，各个都想要她堕掉而已。当日的离开，她一方面也是怕裴湛会因为知道了后会顾虑到她的身体，而不留这孩子。
　　她手中捻动着当日玄诃给她的那颗珠子，指腹一遍遍的摩挲过，面上却仍然是不肯做出回应。
　　肆肆微微抿着的唇角在上翘着，显得异常坚决。
　　纤秀也一时无话可开解劝慰，他垂着头蹲在那显得很挫败，一如当时默默跟在她身后那个少年。
　　半晌都无言，仍由那汤药一点点的冷却。
　　肆肆近日来越发心神不宁，一个恍惚，指间夹着的珠子滚落了下来。纤秀立即搁下药去捡起，但他那手指刚触及到，目光却好似出现了很大的震动。
　　“这……”纤秀想了想确定后才继续道：“珠子上的图案我见过！”
　　日息谷，墨氏，苏斥川。
　　肆肆觉得当日一知半解的墨氏隐秘，终是要浮出水面了。而当年苏斥川会庇护墨氏，果然还有隐情在里头！
　　“宋姑娘。”不远处，绻花出声打断，她才准备好了早膳放在肆肆屋中，正要唤她回去。咕咕两声，却又一只雪白信鸽落在了肆肆身旁，其上绑着一卷小纸。
　　还不待肆肆有所反应，绻花脸上得体的笑已有几分僵硬凝滞，她立即大步上前抱起了那白鸽。一贯是她负责联络裴湛一面，这次却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消息，能是叫沉着的绻花也如此紧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