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裴湛简单的扫了她一眼，倏然收回目光，口气极淡的说了一句“免礼”，就立即快步离开。他后头也有一人立即跟随，经过肆肆身侧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偏着头浅笑着道：“宋姑娘，王爷大概是累了。”
　　这人虽然改换了男儿的衣裳，但仍然是掩不去女子的娇柔。她低喟了这一句话，就快步追了上去，步子到是轻快。
　　堂中仍有几人站着，见了这等状况却不敢出声，各自在心中揣测。
　　玄诃原本即将要掀开棉帘子入内，听见了后头的声响后挑着眉看着肆肆，似乎是幸灾乐祸，又仿佛是在怪责她为何昨晚上不去。
　　然，肆肆却是一脸木然，像是完全没有受到这些外事的侵扰。款步到了玄诃的面前，她竟是当先掀起了帘子朝着里面去。
　　那间屋子中充满了一股子药气，此刻扑面而来。原来是为了方便在屋中就近是架起了炉子来煎药，不但是弥散药味，而且显得烟雾缭绕。越过烟雾看过去，可见一人仰面躺在床上。
　　屋中仍有几个医者在尽心的抓药煎药，肆肆走到那人床边上，冷冷的瞧上了一眼，并没有出声。
　　那人的身体上没有一处不沾染到血污，连着头发都被打散了现如今正披散着，这又哪里像是的平日里严谨端正的楚符大人？
　　原本紧闭着双眸的人蓦然睁开了眼睛，孱弱的看了一眼肆肆，而后他目光越过她直接看向了后面之人。
　　玄诃似乎都不愿意走上前来，抱着双臂，也远远的漠然看着。
　　楚符似乎心绪在动，喉中一耸，一口血吐了出来。虽然那一床辈子盖住了他的身子，叫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但那种消亡颓败的气息依似乎能一眼就被望到。
　　“你我也都共事许多年……”楚符含糊的说道，但那双眼睛却好像是碎了毒一样望着玄诃，他此刻是恨毒了他的。
　　玄诃不禁冷哼了一声，他脸色也沉了起来，少了几分以往的不羁散漫，“你如是念着当初，又何至于会这样折磨我！”他心中怨恨一下子被挑了出来，握了拳头击在了盛放草药的桌面上，“轰隆”一声，那些繁杂草药也就都混作了一团。
　　药量之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也是不再顾念这些了。
　　“如果当时你是一刀杀了我的，或还能免去今日这些后患，偏偏……”说到此次，玄诃稍微有了几分哽咽。偏偏他没有死，死里逃生回来了！
　　肆肆想到当日情景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当日能容忍的玄诃在他面前受到那样非人的折辱，到最后更是亲自去操刀为之，可见这人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情分在里头？
　　各为其主不可怕，恐怕这才是叫玄诃真正痛心的地方吧？
　　昔年好友，在转瞬间就可以操刀杀之。
　　楚符当日为怕姚曲仙揭露自己身份将之杀害，最后同惊鸟到冶城姚府也是怕一息尚存的姚曲仙会向裴湛吐露密情而再次行凶。
　　他本性如此……
　　到了那日玄诃突然回来，他才以退为进的朝裴湛坦白。
　　若是没有玄诃的突然回来，只怕到了今时今日都没有人能将他的一切都揭穿开来。
　　楚符看着他，目中神采也在一点点的涣散开来，“这下你满意了？”他的拳头攥着床单，仿佛他原本计划周密的一切都被玄诃的出现打破了。
　　“我怎么会满意？”玄诃走到了楚符的床跟前，垂下眼睛看着他，就好像是完全没有再将他放在眼中一样。
　　扯了扯身上的皮裘，玄诃又忽然回转过了目光，冷眼扫了一眼这在四周的几个大夫，低促的喝道：“滚！”
　　那些人见了他这等凶相，自然没有在此地自找没趣的意思，立即鸟兽状的散了开来。
　　楚符心知难以逃掉这次，但也肃然镇定，即便是在此刻也只是怆然一笑。
　　“怎么，你要杀我？”
　　“我这番心思到底是枉费了，背叛日息谷只为给王爷效命，到头来却落得今日下场！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是笑中有泪，悲情至极。
　　肆肆瞧着他这幅模样面上却浮出了一丝冷笑，单单是背叛旧主这一条就已经叫人不肯轻易去信任。况且……他暗中蛰伏在裴湛身边这么多年，就算如今挑明了，大概裴湛心中也是存了一根刺。如此“人才”，裴湛岂能容他？但肆肆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时处置了这个楚符。
　　“你愿意效忠的大约只有‘权’、‘利’二字。”玄诃漠然望着他，昔日情分皆无。
　　肆肆瞧见他越发逼近了楚符，竟然是伸手掖了掖他盖在身上的被子。
　　然而，他的那双手一直流连在楚符的脖颈间，迟迟都不肯离去！
　　




☆、恩怨了

　　四周半点响动都没,如若是侧耳细听，几乎能听见这三人各自呼吸的声音。
　　楚符的目光一直都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身前的玄诃的身上，两人之间的形势十分凝固冷峻。玄诃忽然恶声恶气的笑了一声，但他那眸色中却是没有分毫的心软。
　　终于，他的那一双手终于是用紧了几分力气掐在了楚符的脖颈间。
　　楚符呼吸不畅，一开始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全然不肯开口呼救。
　　而玄诃越发是带着一股邪佞之气一样的恶笑，渐渐的,他手上的气力越来越大，终于是将这许多恩怨全都附加在了上头。他手下的人呼吸渐难,脸色也涨得通红。
　　肆肆望着两人，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嫌隙颇大，并不是一笑就能泯灭的。但若真是……若真是去亲手的掐死,心中又有多少几分不敢想。她也不由得屏气起来，就仿佛只要这一瞬，那人没有这口气就会死掉。
　　楚符生死就只是在这一瞬间了。
　　如今也是轮到了他的生死都捏在旁人的手中了。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玄诃蓦然松开手，直起了身子，他挑着眉头，就连着笑中都带了一份叫人难以琢磨的意味。
　　“难不难受？”
　　楚符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只是笑得声嘶力竭，仿佛他此刻除了笑那也只有笑了。
　　玄诃睨着他，顿时觉得这样的人十分可怜。
　　若是没有自己，他大约也已经是一步步筹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潮州时，他散布假消息引渠王救援军队追着轻骑而去，至此一役，不知情的人就已经是以为了这是他立下了大功劳。
　　况且他又是故意放了宋肆肆一马，就算是裴湛来日要追究也能是将功折罪。这样为自己筹谋周全的人，做了坏事情但却为了自己铺得一手好退路。
　　昨日下午，裴湛要去魏城劝降前忽然再次唤他前去谈了几句，无非询问的是那日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回禀，见到裴湛沉默不语良久且目光冷若寒霜，便隐约猜到这楚符大约是难在裴湛手下继续下去了。
　　到底是功大于过的，况且旧事在易主的时候就理当一笔勾销。楚符虽然不得用，但却未必只有死路一条。此正当用人之际，玄诃到底有些讶异为何裴湛会在此时下了狠心布了一盘棋子，将这原本表象的宁和去打
　　破了的？
　　正当玄诃侧转身子的时候，那身子掩在被子下头的人似乎有了什么不安分的动作。
　　肆肆正瞧着那边，瞧见了张开了嘴欲呼。
　　但楚符早已经是存了心思，蓄势待发只等着这致命一击。
　　一把银闪闪的匕首从被子中露了出来，直接扑向那身披着白裘、身子微侧之人的后腰！
　　那地方……肆肆虽然没有十足的肯定，但十之□就大概就是玄诃长有肉瘤的地方。
　　眼见那利刃就要刺入其中，这处地方是玄诃旧患所在，若是得手，只怕几可夺去他的性命。
　　然而，玄诃就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急转了身体朝着后面急急退去的。他手中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从偌大厚重的皮裘的中抽出了一根银鞭子。
　　那鞭子犹如一条银蛇一样，灵巧的冲向了躺在床上的楚符，鞭稍处一个回旋，缠住了楚符那中只握着匕首的手。银鞭裂空，呼啸而去，更何况是是缠上了血肉之躯，想必是十分疼痛的。
　　但那楚符虽然是疼得吃紧，但却不肯松开手中的匕首，仍旧是死死的握着。仿佛他的手早已经是和那匕首长在了一起，除非是将他的手砍断了，否则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将这匕首松开的。
　　肆肆微微退后一步，见方才惊心动魄有所缓解，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玄诃看着他，也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他手上的力气稍微一纵。那原本已经是绷得笔直的银鞭都愈加是勒紧了楚符的手腕，一擒之下，就连着他这整个人都从床上拽到了地上。
　　楚符方才一直掩盖在这被子中受伤身躯也就完全都袒露到了他们面前。
　　他……身上遍布了大大小小利器伤口，如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他此刻身上也并没有任何衣物，只是在躯干上稍稍盖了一层纱布。　但那到底是殷红一片，肆肆猝然回转过目光，不知为何此刻想起的竟然是男女大防。
　　这屋子中原本的药味似乎也不能将这骨子血腥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