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金唐)

　　这一场战事，若是败了，裴湛作为督军自然免不了受罚，而若是赢了，沣帝心中却也未必欢喜。
　　翡翠珠串从袖子中忽然漏了出来，肆肆将它拾起来，越发觉得那晚的事情……她将珠串越发用力的捏在手心。
　　十数日后，肆肆一行终于是回到了京都，殊不知朝堂之事瞬息变化。而此去潮州前线统共加起来一月个半月有余，回来时已近年末。　　
　　晏王府，因为皇帝那道几乎是昭告了天下的责罚圣旨而显得有几分萧条。
　　肆肆回到王府中并没有立即去见裴湛，只是接到了他叫人转交的一张纸笺，上面寥寥数字，是让她做描色偶人。
　　她捏着纸头，终于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吗？
　　肆肆一刻不停回到了自己房中，而描色偶人需要的东西一应都已准备妥当。而至于那需要的蛊虫，她早在回来路上就就已经开始养了，子母二蛊过不了几日就能养成了。
　　她在那重新劈出的屋子中埋头三两日，没曾料此时有人叩响了她房门。
　　那敲门之人正是裴湛，他一眼也不去望向她，径直走到了屋中，到那尚未完工的描色偶人面前打量。他看得仔细，似乎非要从中看出不同之处，可看了半晌却是淡淡的说道：“极好。”
　　“描色偶人的母蛊可是要种到被仿那人的身上？”
　　肆肆眼垂向了别处，亦是面无表情的点
　　头。
　　“同孤再进一次皇宫……”裴湛说完这话，已是径直走了出去。
　　他们自那一次后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说过话，思量片刻，肆肆立即转身追出几步，踌躇着说道：“王爷……肆肆不可面见……那人。”
　　裴湛没有应声，几乎不做停顿的继续往着外面走，叫人捉摸不透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说的话听进去。
　　他们之间，却是凉淡到了如此地步。
　　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然是有人来引着肆肆出府，她这才知道今个的宫宴是为了庆祝沁妃陆心楼怀有龙裔。
　　较前一次入宫不同的是此次有两辆车子，而肆肆被带入的却后面一辆车子。她刚的踏上车还有钻入车厢的时候，余光一瞥就看见裴湛一袭月白色衣裳出来，他虽然穿得简单，但难掩通身清贵。
　　在他身后，正带着一个娇美的少女，那少女穿着打扮都是精致的很，显然也是个贵女。
　　“王爷……待会我若是说错了话，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她声音欢悦，满眼欣喜得看着裴湛，那神情倒像足了当日的陆心楼，然而当日陆心楼早就是入宫为妃了，不知道这位小姐将来……又会有个什么样的将来。
　　肆肆收回目光撩起帘子钻入了车中。她没见过这人，自然是不知她就是霖临公视若珠宝的小女覃览知。当日她对裴湛大为不喜，而今日竟又从千里迢迢的西北追到了京都来。
　　到了皇宫中，裴湛走在最前面竟然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过了一重门又一重门后，他才对着前头引路的公公说道：“宁公公，孤先去给母妃宫中请安。”
　　那公公的当然是意会了，笑着回道：“王爷只管安心去好了，覃三小姐由咱家带着先到真言园去。”
　　裴湛略一点头，带着肆肆朝着惜桦太妃的宫殿去。覃览知张了张嘴，可到底没有反驳的余地，一跺脚只能跟着那太监去。
　　肆肆并不是第一次到那座奢华的宫殿去，上一次，太妃嫌恶她的出身是起了杀心的，不知这次过去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刚到那宫殿门口，那殿门居然在此时是轰然大开，从里头铺面而来的是奢贵浓郁的熏香，数位宫婢开路，后头才是扶鬓而出惜桦太妃。裴湛站在殿门口丝毫没有退让，而宫婢自然是认得他，纷纷半跪了下去。
　　


☆、靖康宫

　　“王爷……”
　　惜桦太妃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湛儿。”
　　裴湛低下头去行了一礼，“母妃安好。”
　　“快让母妃瞧瞧。”打扮得十分骄奢的宫装妇人上前，拉着裴湛仔细看，又不免流露出心疼，“消瘦了许多。”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带了几分嫌恶的问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民可有伤着你？”
　　“母妃……”裴湛避开了几分,喊了后，又停顿了一下,“儿臣有话要说。”
　　惜桦太妃见他神色肃然，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她拉着裴湛的手腕,长裙委地，朝着殿内迤逦走去。
　　而高大的殿门也随之闭合了起来，已然过掌灯时分,靖康宫中一如从前奢华富丽。然而肆肆刚踏入其中，却觉得有几分不同……似乎是没有上次来时那样烟雾缭绕不散了。
　　裴湛蓦然出声道：“母妃……”他语调略沉，唤了一声后又低声唤了一声，“母妃……”
　　“湛儿有话，不防直说。”惜桦太妃回转过头来，脸上也在敛去了那一分笑意。
　　“当年父皇寻仙枕，母妃还记得吗？”
　　那个艳色的宫装妇人脸色一变，干巴巴的笑着回道：“记得，那是你父皇的心爱之物。”
　　裴湛站在原地不动弹，吸了口气，继而缓缓的开口质问道：“既然母妃也知道这个是父皇当年心爱之物，为何不将它给父皇带走？”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他终于是将这一切朝着她的母妃、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开口问了。
　　僵持了良久，惜桦太妃的神情终于是一丝丝的松动了起来，再厚的妆容都不能遮掩她此刻的慌张。“那是因为你皇兄……当今皇帝陛下求了这样东西用来怀念你父皇！”隔了片刻，她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目光没有半分迟疑，好像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半分捏造！
　　“仅仅是这样的原因？”
　　裴湛步步紧逼，丝毫不让，接着又说道：“如是如此……那当年殉葬的物件中要将这东西写在里头？”
　　惜桦太妃被他逼得退后一步，她一手撑着身侧的椅子，平静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问道：“湛儿，你如今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去查了先帝殉葬物件的卷宗清单？”
　　裴湛蓦然叹了一口气，轻喟着说道：“没有，只是……儿臣也很想念先皇，也想要寻
　　仙枕。”
　　这番话说出来，叫惜桦太妃面色旋即变化，隐隐有一口惊讶，那张被她扶着的椅子都在她手下哐当哐当的作响。“你快住口！”她突然抬起头，声厉词言的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想要和皇上争东西？”
　　“你以为是母妃故意而之的吗？”惜桦太妃站了起来，迈开几步到了裴湛面前，拉着他的双腕，“你素来不在意这些的，为何突然查起当年的事情来了？”
　　这大殿中空空荡荡的，然而她这声音压得极其低，甚至是带着诡异的声调。叫人觉得，她已经是大乱了方寸，这里头的的确确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肆肆跟着杵在殿门口，并没有走近了去，皇宫内帷的事情大多都是腌臜得见不得人的。
　　“母妃……”
　　裴湛微微闭起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声音低低凉凉的说道：“当日江南决堤朝廷款银被挪动，母妃口口声声说是给儿臣筹谋，而如今……却是又反口了吗？”
　　他面前的宫装女子猛然一震，“你……你说什么？”
　　好像是从未想过这话会从她这个谨慎的儿子口中说出来，惜桦太妃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直视着他。
　　“儿子有了不臣之心。”裴湛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然而，听了这话的惜桦太妃却又宛如是受了什么惊天刺激一样，将这话消化了半晌，才死死的扑上去抓住了裴湛的袖子，“不可！”她好像是倾尽全力在的说着的这话，措词强硬，竟然再没有一丁点的赞同。
　　裴湛沉眸看着，不觉流露出几分失望。而惜桦太费如何能看不出来？她微微低了眉眼，艰难的说道：“如今行事，你怎么能有半点获胜机会？”
　　“他才将你从前线弄回来，没有军权，你拿什么东西来夺权？”
　　“况且，这几年你为何迟迟没有封地？迟迟不能离开京都？湛儿……”惜桦太妃伸出手揽着裴湛的头，似乎他还是当日那个她疼惜的怀中幼子，“他早有戒心，只要稍有动作他就会杀了你的！”
　　这样亲近的动作，裴湛也有一瞬间的恍神，低喃着道：“这些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宫装妇人垂下头，似乎是在隐忍的啜泣，“现在……挺好……”
　　如何会是很好呢？如何能担得起这个“很”字、这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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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当日私自挪动款银的时候，她还在暗示着留着将来起事用！不过短短数月，他稍微表露心迹，她就要去狠狠拍散那念头？
　　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裴湛朝着后面退了两步，声音也疏远了许多，“儿臣……并不觉得好，而且大概父皇……也不会觉得好！”
　　“你……你提他做什么？”
　　惜桦太妃蓦然出声，那声音尖利中竟然带了几分憎恨。
　　裴湛素来少提先帝，而如今，他察觉到惜桦太妃的神情反应，心中生出的念头叫他带了几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