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氏听得笑了,道:“你只要好好的,他休你做什么,男人总是要娶媳妇的,他休了你,还不是一样要娶。娶亲的花费相当大,他何苦折腾这一回。再者成亲是大事,我看孙大爷不是如此儿戏的人。”
虞秋芸听得安心之余,却有几分恐惧。小陶氏直接把话说死了,若是孙家以后……那时候她要怎么办。
“还有一件事,明日我与大爷就要起程回直隶,姑娘的轿子出门后,我就会让李管事去衙门,估摸着安姨娘也就要放出来了。姑娘以后……”小陶氏没有继续说下去,主接下来的话很不好说,安姨娘总是虞秋芸的亲娘,若是给虞秋芸说,别管自己的亲娘,旁人如何能说出口。
“姨娘她……”虞秋芸动动嘴唇,犹豫一下还是问:“大哥打算怎么安置姨娘?”
小陶氏道:“就算老爷不是安姨娘有意害死的,安姨娘也脱不了干系,原先扶正的身份要消除,虞家如何会要这样的姨娘,直接消了户,以后与虞家再无半点关系。”
虞秋芸有些发怔,安姨娘扶正的身份肯定是保不住的,但没想到连姨娘的身份都没有了。有几分喃喃自语的道:“那姨娘要……要怎么办才好……”
“……”
“姨娘她……她……好歹侍候了老爷这么多年……”虞秋芸哭了起来,她原本想着,安姨娘再怎么样也是父妾,虞秋元就算不让她跟着回直隶,最起码也会给她一个去处。
大房在京的京城,这是搬不走的,总得留人看房子。若是能留下看房子,好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虞秋元可能还会给点生活费。没想到虞秋元就这么干脆,直接净身出户,安姨娘是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从牢里放出来之后,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小陶氏没接话,别说虞秋元,就是她都没为安姨娘考虑过以后。当好人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好,连自己亲女儿都坑的人,无可奈何之余也不想接手惹一身麻烦。反过来想安姨娘活了三十几年,现在一个可去之处都没有,做人得何其失败。
俗话说的,好人有好报,要为儿孙积阴德。混到安姨娘这份上,有时候人也得反省一下自己,一个是坏人,两个坏人,不可能全天下人都是坏人,而且那么巧全遇上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陶氏唤婆子进来与虞秋芸梳头换衣服,等虞秋芸出嫁之后再把安姨娘放出来,这是小陶氏的主意,怕的是安姨娘闹场。不过就是今天不闹,谁也不能保证安姨娘以后不闹。
“我若是姑娘,就把安姨娘送到庵堂里去,跟孙大爷商议好,最多每月给她一点日用,绝对不会把她带回家里供养,就是平常也不多与她来往。”小陶氏犹豫一会,最后还是说了。这种话不太地道,挑唆女儿不养生母,但这话真是为了虞秋芸好。
孙家上头没有长辈,岳母无人供养,女婿供养的也不少。但安姨娘这种岳母,是真的不能养。虞秋芸若是实在想尽孝,孙大爷很有可能连虞秋芸一起不要了,要不起这种岳母,干脆老婆都不要了,自然也就没有岳母了。
“把姨娘送到庵堂里,每月供给……”虞秋芸有几分喃喃自语的说着,她心中乱成一团,小陶氏突然如此说,倒是给她指了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小陶氏却是忍不住提醒她,道:“孙家是小户人家,使银子不像原先家里那样,姑娘可千万要留心些,免得姑爷不痛快。”以孙家的家境,每月给拿出一两银子供给安姨娘就算是十分难得了,若是虞秋芸还是以前那样随手使钱,夫妻之间肯定得生气。
说话的功夫,婆子已经给虞秋芸梳好头,首饰皆是银器,唯一鲜艳的就是盖头。礼服换好,盖头盖上了,婆子便扶着虞秋芸在床边坐着。小陶氏旁边看着妥当了,心中却有几分感叹,看虞秋芸的神情,就算是嫁过去,只怕也是……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安姨娘。
虞秋芸向来是不听人劝的,这回说了这么多,小陶氏也不在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反正该说的全部说了,虞秋芸若是再不听,最后被孙大爷休出,只能说那是她自己作的,死活也只能随她去。
坐了一会,孙家来迎娶的人来了,因为是娶荒亲,新郎官并不来迎娶,孙大爷的嫂子和媒婆来的,本来还要给虞秋元见了礼再走,小陶氏没让,虞秋元才不会受虞秋芸的礼。
小陶氏跟着送到大门口,看着虞秋芸上了轿,心里也不由的松了口气。总算是嫁出去了,以后好歹全凭她自己了。
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打包收拾东西,若不是因为虞秋芸出嫁,前几天就要回直隶。晚上夫妻一起吃饭时,小陶氏看看虞秋元的神情,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道:“大爷既然上京了,要不要见见三姑奶奶,我觉得三姑奶奶……”
罗慕远过来吊唁了,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表示。当年的事是大房的错,但时移世易,几年过去,虞秋荻也嫁得如意郎君,未必耿耿于怀。虞家本来就是人丁单薄,根本就没什么亲友,虞秋荻与齐二老爷那个表舅也未必能相处多好,兄妹之间彼此照应,总比彻底断路好些。
虞秋元知道小陶氏的意思,却是道:“等我金榜题名时再去见她也不迟。”他现在不过一个地主乡绅,对于侯府少奶奶没有任何帮助,所谓互相帮衬,那也得帮得上才行,就这样上门去,不够惹人笑话。就是虞秋荻不在意,他自己也在意。
小陶氏听他如此说,觉得很有道理,也不再说什么。
饭毕虞秋元却是突然道:“既然东西收拾好了,明早就动身吧,你让小厮们先把东西装车,我出门一趟。”
“嗯。”小陶氏点头答应着,并不问虞秋元去哪。
虞秋元让小厮牵马过来,却没让人跟着,径自上马出城去。已经是深秋时节,马上就要入冬,出门的时候还不觉得,骑到马上时,虞秋元觉得有几分寒意。一路往东郊奔走,快到“天时园”时,虞秋元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走近。
抬头看看上头的牌匾,依旧是“天时园”三个字,还有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仍然是威武霸气,
跟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离京四年,与贺子章并没有联络,他一个地主乡绅,侯府少奶奶不敢应酬,手握实权的侯爷他更不敢应酬。人得有用才行,不管对谁,一个无用的废物,上门去讨亲情,讨恩情,是件很无趣的事。就是有事帮忙,帮一次两次,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就是原本有点情份也消耗光了。
放开马缰绳,虞秋元在大门口跪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他仍然感激贺子章捞他出来,既然上京了,其他事情做不了,最起码磕个头,心意表达到了就好了。
三个头磕完,虞秋元站起身来,正欲伸手去拉马缰绳。突然间一条鞭子直朝他挥来,虞秋元吓了大跳,手不自觉得缩了回来,一鞭子打到马头上,马顿时嘶鸣起来。
虞秋元立时后退,回头就看到了贺子章。贺子章人在马上,手里握着马鞭,正眯着眼看着他,眸子里不知闪烁着什么。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不知道是随从还是他的手下官员。
“见过侯爷。”虞秋元低头跪下来。
贺子章看看他一身打扮,直接道:“虞老爷死了?”虞秋元一身素服,是奔丧的架式。
虞秋元低头道:“是。”
“你办完丧事,终于想起京中还有我这么一个主子,知道过来磕个头,还算是有心。”贺子章冷哼的说着,神情却没那么和善。若是虞秋荻进京一趟,连个头都不知道给他磕,那就别怪他发狠,养条狗还会知道摇尾巴。
“一个废物与侯爷无用,不敢来打扰侯爷。”虞秋元低头说着。
贺子章脸上的神情似乎有几分缓和,但似乎又更怒了,道:“跟我的这些人里,我自觉待你不薄,只因为自觉得无用,你便回乡之后就音讯全无?”
虞秋元抬起头来,脸上神情真诚又无奈,道:“侯爷与我的大恩,我终身不忘。只是……一个无用之人如何能报恩,叙主仆情份。”
贺子章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还是想考科举。”
“不止是科举功名,还有我自己,这几年我在直隶一边读书,一边反省自我。修身齐家治平天下,我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虞秋元缓声说着。
贺子章听得心中有几分动容,目光却在虞秋元身上打转,短短四年时间里,虞秋元在慢慢走向成熟。以前的虞秋元身上,多半是少年人聪明伶俐,这是优点不错,但有时候聪明过头未必是好事。
此时对他仍然是恭敬俯首,但眉眼之间却有了自己的主意见解。少年人的青涩在慢慢的褪去,那种成年人的厚重感在一点点的加深。
“你母亲……身体好吗?”贺子章突然问着,其实他想问虞大太太还活着吗,对虞秋元来说,父母就是人生路上的大阻碍,当初虞秋元要回直隶,他没有阻止也是因为这个,一是要避避风光,二是要熬死自己的父母,不然他就是出头了,也会被拖累死。
虞秋元低头道:“一直在吃药,请了好些个大夫了。”虞秋芳死后,虞大太太就半疯了,现在也不过是在熬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