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少次见面,无论曾经多么亲密地耳鬓厮磨,白吟惜每一次见他,都觉得只要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被淹死在他的笑容里。只抬眸的瞬间,便见那面容宛若夜幕中陡然绽放的烟花,一瞬间的眼波流转,便是那风华绝代的浓香醇酒,直让人想饮下就此沉沦,不愿醒来。
依然这般高贵,优雅,慵懒……谁能想到这会是欢场上但求雨露之欢的卖身人?
白吟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苦,还有点涩。
那人黑衣紫袍,只微微一笑,便漾出满室的绝艳,步伐带动了发丝浮动,乌黑如墨,微微飘散,从肩旁滑过,荡出一个浓烈的孤独。他走近,背对着窗户,外面是一轮艳阳天,光影的强烈对比,使得他的轮廓半明半暗不甚清晰,然唯独那双眸子,依然还是那夜里开出的妖艳之花,妄图燃烬别人全部的热情!
她曾经以为“倾国倾城”不过是文人夸张的表述,可自从认识了他,便发现真的有人可以美至令人甘愿倾了江山。
而且,那还是一个男人。
此人嘴角向上挑了挑,笑吟吟地看着吟惜,说道:“白夫人,真是好久没见了。”
吟惜转头面向香惠,故做惊讶地问:“是姐姐请无牙公子来坐陪的?无夜公子呢?”
香惠笑了笑,手上的美人扇一转,拍了下吟惜,嗔怪道:“瞧你这丫头,明知道人家是不放你才过来的,还要这样问,这不是生生地伤人的心么?”
秦洛跟在后面也已经进了门,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吟惜身旁,冷冷地打量无牙。
无牙瞥了一眼秦洛,嗤笑一声,对吟惜笑道:“原来夫人有了这样的新欢,难怪就弃无牙于不顾了。”
此话说得甚是暧昧,外人听来分明别有意味在其中。
吟惜面色一红,羞怒地看着无牙,冷冷地说道:“无牙公子休得胡说,秦公子是我家故交,与我情若姐弟,不似公子所想那般不堪!”
“哦?”无牙笑了,在桌边坐下,轻佻地盯着吟惜问道:“既不是新欢,那为何舍了我这旧爱?夫人,你有多久没有去找我了?嗯?不想我么?”
吟惜压下心中的恼怒,冷笑道:“无牙公子这话好无道理,你是一醉山庄的公子,我是这兰陵城中的正经商家。你是卖的,我是买的,我高兴了就花钱图个乐呵,不高兴就自然置之不理了,哪里有□上门质问人家客人为什么不登门的?”
只简短地的几句话,却像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无牙的脸上。无牙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如同那上好的纸,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吟惜,万般情绪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他本是听香惠说吟惜出事了才过来看她,谁曾想她如此无情,竟当了人用这些话侮辱于他!
人都说男子无情,可没想到她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也能无情到如此地步!
“好!好!好!”无牙怒急反笑,盯着吟惜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这才从桌边站了起来,说道:“夫人的唇舌让无牙佩服,无牙就此别过,从此以后定不会再来打扰夫人!”说完便拂袖而去。
“哎——”香惠急忙叫道,可无牙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香惠转头无奈地看着吟惜,埋怨道:“你们这是干吗?他分明是心里惦记你才来看你,你为何要如此羞辱他?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不管你们闹了什么别扭,他能这样已是低头了,偏偏你却一点也不肯领情,你们这对冤家啊!”
吟惜低头饮茶,淡淡地说道:“姐姐糊涂,怎么就还看不透这些□?人都说□无情戏子无义,他们这样的人为何要违着性子迎合我们?还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如果姐姐没有万贯家财,那无夜公子还会如此对姐姐么?我也是为了姐姐好,姐姐自己静下心来也琢磨琢磨吧。”
“可是——”香惠还想再说,吟惜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还有,姐姐仔细想一想,你介绍我去一醉山庄除了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可还有些别的原因,那无夜他们可是在姐姐面前提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有过引姐姐邀我去那里?”
香惠一怔,随即也沉默了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吟惜,陷入了深思之中。
本来,这不过就是一场身体的欢愉,买的或卖的,即便是相信感情的,也没人相信对方的感情!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剥开这层外壳,就能看见腐烂的内脏和□裸的丑陋。
红梅落雪似冬寒Ⅴ
这一宴,被刚才的事情一搅和,谁也没有心思再吃下去了,过了一会,香惠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
吟惜默默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忽地笑了起来,喃喃说道:“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不过都是有所图谋罢了。”她抬起头看着一直默然站在身侧的秦洛,笑着问道:“秦洛,你的所求又是什么呢?”
秦洛回望吟惜,眼神深沉,而又纯净,里面依然是吟惜曾经见到过的执着和坚定。白吟惜移开视线别过脸,轻声说道:“算了,当我没说吧。”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从桌边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刚要出门就听见秦洛在身后突然说道:“我和他们求得都不一样。”
吟惜闻言身形一顿,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苦笑,却并没有回身,只是低声说道:“秦洛,不管你图什么,只是别骗我,也别瞒我,我身边只剩下你了,你别让我连最后的这一点信任都无人可托了。”
吟惜和秦洛一前一后地下楼,刚出了酒楼门口就在街面上遇到了梁北戎。梁北戎手持折扇,一身风流公子闲适的装扮对着她扬起笑容,清爽怡然,倒也颇合了他的气质。他总能很好地把握住这个分寸,多一分太热情,少一分则生疏。
梁北戎手指一滑弹开扇面,随手摇了两下,笑道:“白夫人,可真是巧,我还正想去寻夫人呢!可巧就遇上了。”
吟惜面上淡淡地笑着,心里却在想这可真是巧,这里离白府还隔着好几条街,他梁北戎寻她都能寻到这里来,岂不是巧得很么?
“可不是巧么!”吟惜温婉地笑道:“梁公子刚想要寻我,就能隔了大半个兰陵城在这大街上遇见,公子还真是能心想事成呢!”
梁北戎笑笑,像是没有听出吟惜话里的意思,说好听些,是风流倜傥魅力难挡,说难听些,不就是厚颜无耻了?
白府的车夫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秦洛替白吟惜放下了脚凳,回首看她。
吟惜冲秦洛微微点头,又对着梁北戎淡淡笑了笑,问:“不知公子寻我何事?”
“呵呵,我寻了幅好画,想请夫人一同赏玩呢。”梁北戎笑得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
吟惜正扶着秦洛的胳膊踏上了脚凳,听到梁北戎如此说,便回身轻笑着回答道:“那公子可寻错人了,先夫虽说醉心于丹青字画,可我却对此道一窍不通,公子让我去鉴赏字画,那可是明珠暗投了呢!”
梁北戎负手站在马车旁,自信满满地笑着说:“这画可不是寻常的画卷,是人特意从京城送过来的,夫人一见,便能知道这幅画的妙处!”
吟惜已上了车,用手轻挑开车帘,不冷不热地说:“哦?那我是非看不可了?”
梁北戎笑着点头:“不错,非看不可!”
白吟惜可有可无地挑了挑眉,抬眼看着梁北戎说:“公子如此说,那便就看看罢。只看公子何时有空,请公子带着画来舍下一聚。”
“好,在下现在就有空。”梁北戎爽快地答道。
吟惜见秦洛也已上车,便又对梁北戎客气地说道:“那就舍下见吧,容吟惜先行一步了,请公子恕吟惜是避嫌之身,就不请公子上车同行了。”
梁北戎点头说好,身子往后避了两步,让白府的马车先行。
吟惜见梁北戎的身影在后面越来越远,这才放下了车帘,冷笑道:“真是热闹,这几伙子的人都看上了咱们白家,偏生咱们还不知道他们惦记的是咱什么!秦洛?”她转头看秦洛,问道:“你可能猜到他们是想找什么?”
秦洛垂眼想了想,问吟惜:“大哥生前可曾提过府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吟惜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你大哥后面的那段日子几乎都是在酒醉中度过的,我除了见他喝酒就是拿了画笔胡乱地涂抹一些我看不懂的画,从不曾听他说到过什么要紧的物件。”
秦洛看着吟惜,想起她以前在白府中那段不容易的日子,心中有些疼惜,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你可能怨恨过大哥?”
吟惜怔了怔,轻轻垂了头,低声道:“怨什么?是怨他们买了我做童养媳,还是怨他明明都已经病得都要死了还要让我冲喜么?”
秦洛沉默不语,吟惜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幽幽说道:“我不怨,不管怎样这都是我的命。如果当初白家不买我,我可能早就被人贩子卖入了青楼,现在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光景。虽然后来白家逼我冲喜,可也毕竟养了我那么多年,毕竟给我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起码让我以后的日子可以衣食无忧,所以我不怨。”
车里突然静寂了下来,吟惜和秦洛都是沉默不语。街面上喧闹的声音隐约透了过来,反而更衬得车里更加沉闷。吟惜只觉得心里有些憋得慌,伸手撩起车帘的一个小角,看着车外繁华的街面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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