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瑶见豆青釉锦地三彩茶碗已经到了面前,蹙眉犹豫着,这茶到底该不该敬?对于徐氏,她是知道的,公爹没发达之前,父母定下的前妻,据说早就给了休书了。如今不妻不妾的住在国公府,叫人搞不懂该行的礼仪——若敬了茶,代表承认了徐氏的原配发妻的身份,可那把景暄的生母,长公主的亲女,灵心郡主置于何地?若不敬,公爹齐国公就在旁边,会不会以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
真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下意识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景暄,随即便无奈了移开了目光——景暄收不到她的眼神,怎么能给她提示?正在为难时,长公主站了起来,阴恻恻的道,“去祠堂吧”
徐氏讶异的问了一声,“还没敬我茶呢,现在就去祠堂?”
长公主根本不屑回答她,甩袖便走,身后的孙嬷嬷笑眯眯道,“是该敬婆婆茶了——灵心郡主的牌位可不在祠堂供奉着?”
要是徐氏不问,至少留着两分脸面,偏她脑筋不够用,硬要来不该来的场合,还不知好歹的问出来,人家能给她好颜色才怪呢对上长公主,连齐国公都得弯腰屈膝,她又算得什么?听见有些不知轻重的丫鬟捂着口,压着声音低低笑起来,她怒极想要发火,可又不能,只得愤愤的跟在后面。
开了祠堂,新婚夫妻齐景暄、俞清瑶并肩,一齐朝早逝的灵心郡主牌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叩首下拜。这个仪式并不盛大隆重,参与的只有齐家寥寥几个人,然而严肃至极,只见檀香缭绕,不闻一声咳嗽。
杜芳华因是妾侍身份,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在门槛外看着俞清瑶一拜再拜,想到俞清瑶拜过之后,就是齐家的正经媳妇了,而自己……心理跟打了五味瓶似地,说不出什么滋味。不说她,祠堂内的景昕凝望着“灵心郡主”的牌位,心中冷嘲道:纵然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怎么样?今日,我以庶出的身份踩着你亲生的儿子,成为国公府的世子。来日我成为齐国公,我那下溅出身的母亲,照样跟金枝玉叶的你并列志气高昂的他眉宇间尽是勃勃的雄心。
至于蟒袍玉带的齐国公,负着手站在一丈开外。他的神色非常古怪,一时目光深邃,悠远的仿佛想到什么事情;一时又冷漠淡然,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无关。等小夫妻拜过了,简短的仪式结束后,他瞥了一眼不断翻白眼的徐氏,动了动唇,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满是伤感的道,“好孩子、快起来想来你们娘亲九泉之下见你们成家了,也会感觉欣慰快活的。”
不经意抬头看到女儿的牌位,忽然脸色大变连景暄都不扶了,怒气冲冲的走到供桌前,把作为牺牲的时鲜果品拂到一边,猛得抓住底下那五彩团花九子盘,眼睛瞪着盘子上鲜艳的红色,眼珠都快突出来,气得往地上一砸顿时四分五裂。
这种场合,连轻轻的一声咳嗽都是那么不合时宜,何况是砸东西如果这是景昕新婚见礼,那也说得过去——往常就不大瞧得上景昕。可这是长公主唯一的外孙景暄啊她是不待见新妇俞清瑶,还是年纪太大,以至于头脑发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片刻,才听得长公主苍老的面容流下两行泪,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简直震破云霄,“我的幺儿啊”
“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丢下我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你可知老母亲心理的苦看着你的孩子中毒失明,看着他被人抢走了应有的爵位,你以为你的娘亲是钢铁铸的心,不知道疼吗?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我不早早的咽了气,省得苟延残喘,一边想着你,一边活受罪”
说罢,近乎仇恨的瞪着齐国公,手指颤抖的,“为娘的错不该选了这个人面兽心、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的,害得你抑郁寡欢,早早的去了”又一指旁观看笑话的徐氏,“这些年了,本宫管你拉了什么香的臭的进后宅?不管你是捧着谁、惯着谁,唯独这个妇人……你念着欠她十年青春,给她荣华、给她富贵,你想想过我的幺儿没有?她为你付出多少?最后也是因为你没了性命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孙儿拜生母的时候,故意弄了五彩祭器来羞辱他眼睛瞎了吗?”
祭祀的东西是很讲究的,皇家的繁琐自不用多提,只说民间,稍微有些家财的人家,祭祀先祖的所用的瓷器都是“素三彩”——有绿、黄、茄紫,或者其他颜色,绝对使用不上的,是“红”色可以说,素三彩不一定是祭祀的瓷器,但祭祀的瓷器一定是素三彩。
长公主借故发作,也是有道理的。祭祀的东西怎么能马虎?这是对死者的莫大不尊重况且用五彩带红的祭器,是多么低级离谱的错误别说祠堂里,就是外面随便拉一个下人丫鬟,都知道的常识啊唯一一个迷惑不解的,可能就是在乡间土生土长的徐氏吧?
可怜徐氏在国公府多年,按道理参加了无数次年节宴会,理应知晓此事。可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享受华衣美食,与死去的灵心郡主过不去,再者,就是念叨齐国公对她的抛弃。但凡她有一丁点反思之意,想办法充实自己、弥补不足,都不会被人抓到这么明显的痛脚。
齐国公对徐氏露出失望的眼神。
徐氏仍懵懵懂懂,旁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嘀咕一声,“祭祀的瓷器只能是素三彩。”
什么三彩、五彩,多了颜色而已,用得着发那么大火吗?徐氏很气不过。很久很久后,她才反应过来,景暄分家后带走了大部分国公府的老人,这是她第一次操持这个家族性质的大事,故意弄点错误出来,太简单了一句“你连基本常识都不懂得,会闹出大笑话”,便把管家的权利收了回去。
偏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那多嘴丫鬟在背后不停嘀咕着,“釉中彩,素三彩、粉彩、浅绛彩……”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瓷器的讲究,而徐氏发现,她一点都不懂得心理也怕当家后闹了笑话,想着自己把持帐房一样,牢牢控制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倒也不耐烦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了……
说起来跟俞清瑶没什么关系,但第一天过府,便把名义上的婆婆徐氏弄下了台——不能管家,又没正经的身份,谁当她是一回事啊?她跟景暄这一支,分了家,虽然利益牵扯不大,可有个粗鲁愚蠢的“亲戚”上窜下跳、指手画脚,多少烦恼长公主一哭,彻底把后顾之忧解决了
二四六章 逆鳞
二四六章 逆鳞
三日回门。
因在定国公府出的嫁,回门自然也往定国公府。一大早,老公爷便与邓氏准备了,派了大管家在门口亲自迎接。底下的小辈听说,多数也乐得凑趣——甭管跟俞清瑶的关系怎样,对失去国公爵位的齐景暄有何看法,面上丝毫不露,一天下来热热闹闹的,浑似一家子骨肉至亲。
说说笑笑,闹了好一阵子。待中午留过了饭,俞清瑶和景暄这才告辞了去,前往安庆侯府。及至舅舅家,另有一番情景。毕竟,元家上下再怎么热情,到底隔了一层,比不得亲舅父、舅母,和表哥的一腔真心。便是打听家中内情和仆役下人,也是出自关心,不似某些人纯粹八卦。
直到傍晚,俞清瑶才与新婚丈夫结束了拜访她娘家的过程。返程的马车里,堆满了东西,都是长辈们大方赏赐,绫罗绸缎有、金银珠宝也有,个别比她的添妆还要好——这其中当然有原因的,俞清瑶尽量不让自己猜想,是皇帝那道册封县主的圣旨起的作用。
回到安乐候府天已经黑了,这一日下来,比两日前的进宫还要疲劳。毕竟,宫中只要处处谨慎,实在不行就免开尊口,六宫的妃嫔自持身份,谁也不会特意为难,因不值得花费闲心。而舅公家的诸位舅妈、出身不凡的表嫂、和表姐妹们,却是可以毫无忌惮,上上下打量已婚的她,顺便说道一些自以为过来人,却叫当事人感觉尴尬的话。
应付起来,更难受啊
疲惫的俞清瑶,也忘记了某人可能正眼巴巴等待她的到来。可怜沐天华没了念慈庵的息身之所,被端王接到了郊外一座风景秀美的小山庄。怕俞清瑶不知道她的下落,特意打发了顺娘告知。原想着,成婚了,代表长大了,怎么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小孩子气,新媳妇回门——难道不去看自己的亲娘,反倒去看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亲戚?
万万没想到,俞清瑶真的做得出来。亲娘放到一边理也不理,竟去看望那些隔了几层的表亲去这样不孝的女儿……沐天华气得两肋隐隐作痛,差点又一次发病这一回,无论锦娘、顺娘在旁边怎么劝告,她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一夜无眠,次日的清晨,她便命人备好了马车,换上雪青色万字曲水纹织金锻边长裙,戴好了帷帽,径直往安乐候府去她倒要看看,世上可有把亲生母亲推诸门外的女儿锦娘等人百般劝告无用,只得跟着来了。一面想办法通知端王,一面小心翼翼的陪伴沐天华身边,要防着外面人冲撞了她,更要防范沐天华脆弱的身体状况,生怕她受不得外面的污浊气,回头又缠绵病床起不来。
不想沐天华心理憋着一股闷气,尽管多年没出过门,不大习惯街道上人来人往、鼎沸喧哗,可为了质问不孝女,倒也忍过来了。马车很快要到安乐候府了,沐天华掀开车帘,蹙眉忽然怔了怔,思索自己毕竟是长辈,就这么找上门去,岂不是失了长辈的尊严?好像显得自己很没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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