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哲人又出身草莽,应该说,他能做上工部尚书这把椅子,应该是一生中最高的职位了。不可能再升。但让他兼任兵部尚书的那三年,朝野中却很多人不安,想不到不安了三年,让人捉摸不定神秘莫测的万岁爷确实没有真的提拔娄哲人,反而提拔了一个更默默无闻,更让人跌落门牙的何守权当尚书。
就算是一跃龙门,也不是这么跃的。可是不管再有异议,何守权这个尚书也顺顺当当做了五年了。
阿久没走多会,素锦后脚就端药进来,两手不方便,居然也没敲门。
沈洵眸一敛,悄悄的把书收到袖子里,素锦问他:“公子在干什么呢?”
沈洵招手:“你过来,我在看贺公子送来的笔墨纸砚,你想不想趁机写几个字?”
素锦看了看桌上,寻了块安全的地方把药放下来:“奴婢写不写字都不要紧,公子先将这碗药喝了才是要紧。”
沈洵把狼毫笔转了一圈,笑道:“我喝了药,你得答应我写一篇字。”
素锦一心都在药上,悠悠道:“公子等喝完了药,再来与奴婢说。”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似往日,沈洵很干脆的把药碗端起来,慢慢喝光了。
素锦不愿意了,立刻道:“公子既然这般不在意,平日还为何非要那般为难奴婢们?”
沈洵已经把狼毫沾了墨,悠然道:“你来不来?”
素锦只唯恐他下次喝药再不痛快,一时只得依了他走过去坐到了长凳上。沈洵拨弄轮椅,到了她身后。
素锦把他递过来的笔握住,就盯着面前宣纸,沈洵一手伸过来,就包裹住她的手,道:“干脆画一幅图,再写一副字怎么样。”
说着,已是落笔,在白白的宣纸上落下一道浓墨的黑色。素锦道:“反正公子只管借我的手,来画你的画好了。”
沈洵在她耳边笑了笑,只做不理,挥手,又一笔下去了。“莲叶泛轻舟”一句很普通的开场白,沈洵声音里隐着笑意道:“干脆写芙蓉词好了,最柔媚最娇弱。莲儿一舞河心醉。”
素锦惊的都不敢握笔了,道:“我记得公子从来不写这些淫词艳曲。”
沈洵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肩,只笑:“艳不艳,是分场合的,表情达意的好时候,叫什么艳曲。”
素锦坐直身子,端端正正的,管他在背后如何。沈洵写完词,又行云流水画了画,果然不曾生疏技艺。
素锦凝神看着,宴席她没去只听花期讲,今日也是才亲眼看着。在妩媚荷花旁边,沈洵笔锋突转,写下大字:芙蓉曲。
这时,听荔儿猝然一声高喊:“老太太来了!”
素锦立刻自凳子上起身,挣脱沈洵手臂,迅速站到了桌子旁垂下头。
一银发身影从门外扑了进来,起先含着泪眼看了看桌后的沈洵,似乎有些不敢认,半刻之后,忽然啊的一声,只踉跄扑到了沈洵身前,抱着就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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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久和荔儿花期老早就在院子里站着,都自动躲着老太太的那些丫鬟婆子。
荔儿喇叭嘴,数她最爱打听消息,听她又道:“听说老太太这次直病了半个多月,怪道先前始终没来看咱们公子。前头少夫人又是天天衣不解带、服侍的可勤快了!”
花期伸出手指做个噤声动作:“老太太的人还在这呢,你就敢这样胡说。”
荔儿看了看门口:“我又没说歪话,说的都是好话干嘛怕她们听见。”
花期居然叹了一声,望着眼前两个多年姐妹沉沉道:“我就怕咱们东府,以后是不能这么自在了,老太太这下和公子爷见面,情分自然又回来了。往后前头的人,也定会常常来看公子爷,咱们这府的规矩,自后也要跟着改了!”
荔儿沉默了一下方渐渐道:“这不一直是咱们希望的吗?”
阿久神色复杂,片刻似是暗自咬牙说道:“我都在后悔、那天使劲唆使着公子参加那小少爷的满月了……”
三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复杂的情绪飘起,都是住了七八年的地方,在心里像是家一样的地方,要因为老太太的重新到来而改变吗?
花期自己惹起来的话,又自己圆:“公子待咱们那样好,有什么后悔呢!即便以后……咱们也还在公子身边,日子更没大改变了。再者说,公子去不去满月宴都是一样的,这一天、不过迟早罢了。”
听完这番话丫头们的确也脸色缓和了,过得半晌,其中,荔儿小声道:“只要还在公子身边,我就不在乎其他的。”
阿久也目光转了一圈,垂下眸子。
“咱们别站在这了,要是被看见还不知像什么呢!”花期催促道,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望了望四周,“一直没瞧见素锦呢?难不成她还在公子的屋子里?”
三个丫头同时抬头望望,正这时见到素锦捧着药碗,神色复杂的穿过园门出现了。花期笑着上前道:“说到你呢,还好还好,以为你正撞老太太眼皮子上了!”
素锦看向她,眼里隐含担忧:“我只来得及带着药赶紧退出来,也不知被没被老太太注意到。”
汝窑瓷碗里还有残渣,隐隐飘着草药味。花期道:“应该无事,姐姐也别太过担心了。”
虽说老太太知道素锦每月去拿药,熬给沈洵喝。但素锦心里依然有担心,尤其见面后老太太情感激发,必然更加关心沈洵的饮食生活,在药的种类方面,不知会不会追根究底了。
她转而对花期轻轻道:“恐怕得麻烦你,把这些药渣包好了带走。防止万一还是处理干净吧。”
“为什么要处理公子的药渣?”园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笑语,把四个丫头都惊了一下,抬头去看,是老太太的心腹大丫鬟,秋宁缓缓带笑走来了。
素锦等素日随意说话惯了,不期在自己的府里还要寻个僻静处,倒被秋宁抓到了空隙。眼看她走近了,花期不动声色拿走素锦的药碗,笑道:“这些药渣成分杂乱,有时候掺在一起味儿就重,所以都是集中处理了。”
这话圆的也是,秋宁毕竟不是管药的,她一个丫鬟也不可能理解这些弯弯绕绕。所谓外行人听不出好赖,秋宁笑着神色倒真不像有什么。
素锦轻然旋身道:“秋宁姐姐来寻我们几个,是有什么事呢?”
秋宁面上含笑:“不是我寻你们,是老太太看完公子出来,叫寻你们去说说话。”
老太太抹了半日泪,才从屋里出来了。也不知道被自己的亲孙儿说了什么,原先激动不能自抑的样子终于缓和下来,只是两双眼浑浊含泪,看着似极喜悦,极喜悦中又包含着极伤心。她就这么被王妈妈搀扶着,颤巍巍来到了院中。
实际上病还未好透,走路也不太利索,但阖府上下挡不住老太太焦急的心,只能就让她来了。
王妈妈还想说几句应景的话呢,比如“老太太日后能常来看公子爷”,玲珑的话正含在舌尖准备出去,听见老太太自己发话了:“我将将去看了洵儿,那孩子身体不好,所以日后你们也别让下人们到这里来走动,加上这孩子喜静,所以平时就更尽量别过来打扰,可明白了?”
王妈妈尽管诧异,可面上还是干脆的答应下来。要不怎么说八个婆子里面,就王妈妈最得人缘,左右逢源呢。这点城府若没有,老太太如何喜欢。
丫头们被秋宁带来的时候,刚好能听到老太太的那句话。秋宁上前福道:“老太太,四位姑娘来了。”
老太太的眼神就扫过去,除了素锦认识,其余三个丫头其实老太太早没了半点印象。这会子见都还爽利干净,眉清目秀的样子,心底也还中意。
便道:“素日就是你们几个伺候在旁了,我才刚见过了你们公子爷,本想给他多添几个丫头,他并不愿意,所以就算了。刚才你们公子也对我说了,称你们几个办事也很妥帖,手脚都麻利,不添人就不添人罢。但你们也时时记着,往后伺候只能是更加尽心,缺了什么可以只管上前面要,找我要也行,不会有人敢难着你们。但只要你们伺候不好了,我也绝不饶了,可听明白了?”
素锦花期阿久荔儿当然诺诺称是,怎么教导就怎么答应。
王妈妈心头只叹,看似平常的几句话,一句一句包含的就能知道老太太有多疼着东府的这位爷,这心里头又有多着紧多在乎了。
老太太后面还特意盯了素锦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带着几个婆子和秋宁,慢慢向大门走去。几个丫头有默契的站成一排,难得齐声道:“恭送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