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就认出,碎冰上放着两株绿意盎然的刑兰草,她有丝错愕地抬头,有什么在心尖里涌着,猛地摇首,“救活了他,再拿他的命来威胁我么?”记忆中的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给她希望,却最终让她绝望!
何况,两株又能有什么用?
“我带了三百名龙卫过来,三天内,我会让他们在这里找到刑兰草。宁儿,我不会再拿任何人、任何事来威胁你,只要我知道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活着,对我已经足够了!”低沉着声音说着,缓缓朝她走近,眸光深如溺海,带着帝王的威严,亦带着彼时医庐里兰谡般的软声细慰。
“你的话,能信?”鼻尖处酸楚一盈,她心中涩然地避开他的眼神,最后化为一声嗤然,“我不会再信你了,不管你是兰御谡也好,是兰谡也罢!”
兰御谡凤眸中抹过丝自我的讽弄,却亦是一声低低笑开,“我以我们孩子来起誓,如果我违背这誓言,就让我永生见不到锦儿一面。”
宁常安所有心血一瞬仿佛都涌上头顶,她难以置信地轻问,“你真愿放过我?”
在他慎重的点头下,她还是迟疑不肯轻易相信,好象那两株刑兰草是沈越山的索命符,如孩子般惊惧地将手负在了身后……
“是的,我就当是我放了我自已。”脸上平静无波,声音却有丝萧瑟的冷意,“何况我要对沈越山不利,何必借你的手!”
她看着他,试图想找出一丝的可疑,最后她决定再信他一次,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他手上的锦盒,打开后,看到那两株梦魅以求的刑兰草,抬首时,看向他,所有复杂的感觉都揉作一股线,捆在她心上,“好,我信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扰我,你走吧,剩下的刑兰草我自已会想办法找到!”
他眸光暗鸷难辨,眉宇却是一派冷冽,语气不容人拒绝,“人多始终会好找。我不会打扰你,宁儿,但我暂时不能离开,我还有些事……”
宁常安顿时觉心里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嘶声,“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让我过下去,这个还你,我不要了!”怒气、恨意、绝望瞬时迸发,她上前一步,将锦盒往他怀里狠狠一塞,转身便离去。
“我决不会靠近你的屋子百丈!我不能离开这,是因为,你体内有秦之遥植下的蛊虫,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了,我已经派人去苗疆找大法巫,让他把你体内的蛊虫引出来。”兰御谡威严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狼狈的恳切,他却仿佛没有丝毫觉察,神色因紧张而显得凌厉,“不能再拖下去,蛊虫一旦被唤醒就会……”她的性命将与她人的性命捆绑在一起。
“你是说蛊?”宁常安脚步一滞,想到倾城亦中了蛊毒,心中情绪翻滚,咬牙冷笑,“你怎么会知道我中了蛊?是秦之遥告诉你?”
兰御谡心中微微涩苦,他知道,是因为义净终于告诉他,宁常安在沈千染未重生的那一世的死因。
“是……”他模糊地应了一句,艰涩地启口,“宁儿,我用锦儿来发誓,我现在不会用任何人、任何事来逼你。我只是想你好好活着,你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决不会干涉。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好好配合我,把蛊虫引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好象在剥析着他话中真实,眼里缓缓透出丝朦胧久远之色,看去竟有殇郁之色,轻轻问,“你说了……不会靠近这里百丈,能用锦儿的名誉答应我么?”
兰御谡眸中微微泄出凌历,目中侵略和强势若隐若现,直到宁常安敏感地后退了一步,方意识到了什么,忙应声,“好,我答应,我……我这里有一个女龙卫,你有什么事吩咐我,你让她转达就行了!需要什么药材,想吃什么,用什么,你吩咐,我让人去山里外带进来!”他的眼光不知不觉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心头划过丝缕涩然,“你尽管专心帮他治病就好,洗衣服做饭这些粗活,你不要管了……”
宁常安扯扯嘴角,鄙夷一笑,“不劳挂心!你现在就走吧!”她不敢离开太久,怕沈越山夜里咳醒,发现她不在,肯定会焦急。
“好,那我走了!”他转身,他怕脑中疯缠的执念会再一次将她逼向绝地,迅速将锦盒放进她的手中,再没看她一眼,提足阔步离去。
如果之前他还想着有朝一日与她再次相聚,甚至想过秦之遥所配制的药逼她就犯,让她永远也离不开自已半步。但那日死牢之中,义净终于告诉他实情,沈千染重生前,他与宁常安根本就没有二十年的夫妻缘份。
义净告诉他,宁常安的死是因为秦之遥用两种最致命的毒相互作用在宁常安的身上,否则,以宁常安的医术必能自保。
第一种是世间最阴狠的蛊毒,同生蛊,是来自苗疆的一种蛊虫,被施者为两个人,植入后,两人同生共死。
秦之遥在江南医庐时,就给宁常安植入,她原本想另一只植入自已体内,借此与宁常安同生共同,让兰御谡间接受制于她。却因为秦之遥自小养蛊,身上已有蛊虫的气息,而蛊虫天生对同类排斥,不愿进入秦之遥的体内。
第二种毒,她为了把宁常安困在自已的身边,不惜用秦之遥配出来的药让宁常安让她吸食上隐,从此无法离开他半步。宁常安因为这种药,精神变得颓废,而后心智亦渐渐受到损伤,在同生蛊虫被唤醒时,她已无法自救。
那些年,宁常安以兰妃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因为药量渐渐加大,最后一年中,她的神智皆在混混噩噩中渡过,但沈千染死在地窖中的那一日,宁常安突然清醒过来。
她趁他上朝之际,易容成小宫女,骗过所有的宫人和龙卫,独自离开承义殿,在兰御谡接到消息赶来时,她已爬上了皇宫最高的城楼上,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得来的画满血咒的衣裳,跳下了重楼,死前念着: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就算相遇,亦不相守!
龙卫在最后落地时接住了宁常安,却发现在落下时,她的头磕在了一处突起的飞檐上,已当场命丧……
他撕心裂肺地上前将她从龙卫的手中抱过,她的身体仍是温暖的,他呆呆怔怔地将她抱到自已的承义殿,什么也没做,就这样抱着她一起躺在床上!
夜晚,华灯初上,承义殿的碳火烧得很足,他和着衣与她相拥,感受着她身体温软和馨香,直到听到殿外传来赵公公小心谨慎之声,“皇上,已是酉时末,奴才恳请皇上和娘娘用膳了!”
他晃了晃神,轻轻拍了一下宁常安的脸,低声询问,“宁儿,你饿了么?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怀中的人没有应他,他轻轻一笑,如平常一样,将她抱起,“你默认我就当你答应了,走,我们一起去用膳了,吃完再睡觉!”今年开春以来,宁常安的心智已如孩子,他与她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照顾她。
赵公公见帝王神色寻常地将帝妃从寝殿里抱了出来,终于偷偷地嘘了一口气,众人皆以为珍妃跳楼,所幸暗卫及时接住。
若有损伤,他们这一殿的奴才只怕脑袋都难保!
御膳桌上,宫女太监侍候两旁,众人才惊诧的看到——
帝王一口一口地喂,食物却从娘娘的嘴里流出来……那是一张破碎的脸,左边脸凹进了一半,一只眼睛已经没了,另一只眼毫无焦聚地……
帝王怕脏了她的衣裳,轻轻地用唇舌舔尽她口里流出来的汤水。
所有看的人掩着嘴,忍着胃腹的恶心,更压抑着如蜘蛛爬进鼻孔般的恐惧……
“好,你不愿吃,那我不逼你,我们去睡觉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睡不着,夜里总是恶梦,我陪着你……”他为她拭净脸上的汤汁,将她如婴儿般抱起,慢慢地走进了寝殿中。
一连三天,宫人们见他抱着一具恐怖的女尸连日又是亲又是哭,一个个吓得宁死也不肯靠近承义殿半步。承义殿成了一片死域。
连连三个日夜,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空荡荡的宫殿中,他不吃不喝不眠不语,心死如灰,万事不理——
那三个日夜中,白天,他的全身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凉瘫软在她的身边,紧紧拥着她冷而僵的身体,怔忡不定的眼神一直一直望着她,在冰冷殊途中,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守着一殿的无助、一殿的绝望……
夜里,他不让人展灯,让这里漆黑一片,他搂着她,紧紧地贴着她,甚至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地软下来,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亲吻着她冰凉的额际,期翼着,“如果你魂灵有知,不管你是不是来找我索命,只要你魂灵有知,你回来看我一眼……”他一遍遍地亲吻着她,只希望,这样的爱、这样的绝望或许能感天恸地,或许……一切一切的或许,她的灵魂最终会来与他相见!
直到三天后,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体下腹已开始慢慢地鼓胀,那一刻的惶然无措,再也无法自欺了!
他带着她来到了皇宫的冰窖,抱着她的尸身在冰窖之中又整整呆了三日。
最终将她葬在了沈越山的身边!
而他一步步地走进东郊行宫的皇陵,放下了断龙石!
义净的每一句话竟象凌迟之刑一样,一寸寸,一丝丝地掏空他的心,鲜血淋淋。疼得他感觉不到它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