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秦卿似乎打定了主意,立时爬起身来,穿好衣裳便往外走。
春满楼里彻夜笙歌,走廊里多半是招摇的女郎和醉酒的恩客,哪里会在意她的路过。
原本秦卿还担心,君翊寒会派人把守着这里,可现下看来,似乎是她多想了。才这么想,肩头便忽地一沉,不及她回身,便听见身后一声腻腻的柔声:“秦卿?”
秦卿缓缓回过头,正瞧见蒙雨憔悴的脸庞,不禁心虚道:“你怎么在这里?”
蒙雨颇是警惕地看了眼她,淡然道:“我一个采花的,不往花丛里钻,还能去哪里?”
“算我白问,这里是通天阁的地盘,你既然是四大护法之一,在这里确实不稀奇。”秦卿翻了翻白眼。
蒙雨勾唇一笑,开始回击,道:“知道就好,该我问你了吧,鬼鬼祟祟,是想干嘛?”
秦卿见他一脸警惕,眸子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质问与怀疑,“君翊寒把我带过来的,你以为我能怎么来?”
“这我知道……”他声音一沉,随即又抬声道:“我是说你不在屋子里好生待着,出来做什么?”
“拜托,没说我不能出来吧,你们是在看管我不成?”秦卿挑眉反问道。
蒙雨一撇脸,带着些绝对的不信任道:“你这个女人,喜怒无常,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跑回去,告诉暮澜修,他回来了?”
秦卿随即像是发现一个赚大钱的好机会般,了然道:“哦……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回来可是机密,确实是个向暮澜修投诚的好机会!”
“你!”蒙雨闻言,脸都快白了,“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尽想着害他的事情!就不会好生为他着想一次?”
“我是他的人?你没病吧,我和他上了床边就是他的人?开玩笑,怎么不说他是我的人了,也该为我着想着想!”秦卿反嘴辩解道。
“他哪里不曾想过你?他此番回来,还能作甚?”蒙雨就快要发疯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识时务!
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有意见了,“是吗?我若不是利用暮回雪来试试他,他会来见我?”
“秦卿啊秦卿,你是当真聪明绝顶,还是傻得连自己都没发现!你当真以为,他只是因为你利用暮回雪一事,跑回来警告你?你不想想,暮回雪宴会之上胡言乱语,他能这么快从北启赶过来寻你?”
秦卿一愣,这么说是真的,从北启赶回来的?
“你是说……”秦卿如同当头棒喝,“他本就决定回来的?”
“原本就是一个交易,暮澜修得到你,他回国继位。两不相欠,可是如今,他还是走了这一步,执意回来找你。”这女人就这么不相信别人?好吧,这点和君翊寒实在想象,两个人倒是绝配!蒙雨没好气道:“连玉玺都没来得及拿到手上,便集合了军队南下,不是为了你又是什么!”
军队?
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秦卿此刻心里越发越混乱了,却听蒙雨又道:“总之你不能出去,只能在这里,等会他办完了事儿,自然带你走!”
“我要出去一趟!”秦卿本就是要出去一趟,别人可以不说,但心里深处总想去见见那位父亲。
“不行!”蒙雨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出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去和暮澜修通气的!到底还是南沧国的人,谁知道你去了北启会不会成为为南沧效命的谍子!”
靠!这小子竟然是在怀疑她!好吧,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国家之分,因为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大陆上的子民,最多是立场不同罢了……
可现下她倒明白了,这里的人国家的概念大于一切。要让别人相信,她秦卿一个南沧国的人,能够为北启效命,实在是天方夜谭……
秦卿似乎知道些什么,冷笑着问道:“蒙雨,你实话告诉我。因为我是通天阁的间谍,但又由于我是南沧秦府的小姐,日后嫁给暮澜修便不会有可能再为他效命了……他其实是在当心这个,是与不是?”
蒙雨脸一沉,随即道:“何况是他,所有人都如此……因为你是南沧人,即便是到了北启,也会是个祸患……”
秦卿冷冷一笑,越过他就要踏出门外,却叫蒙雨伸手拦住。秦卿冷眼看了他,笑道:“我的身份的确尴尬,只是暮蒙雨你别忘记,你的身份好像和我是如出一辙!”
言毕,蒙雨果然缓缓放下手臂,只是望着她的眸光不再是警惕而怀疑,而是带着深深的同情与可怜,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想出去……”
看着他神色有异,秦卿更加疑惑,一股坏到爆的念头盘旋在心底。伸手推开蒙雨拦着的臂膀,一步便跑了出去。
一路过来都很平顺,走出大街,这一路秦卿算是熟门熟路了。
往秦府大街的一路,便是入了居民区,鲜少有人在此溜达。可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城里的人都有些激动,整个南沧城的夜空都显得明晃晃的透亮,而且一路过来,竟是瞧见不少人来来往往。而且一个个碰见都还会勾肩搭背,厮耳几句。
秦卿正觉疑惑,只是大道一转,便是自家府门的官道。只是原本暗夜星空忽闪着的透亮光芒竟忽地更加刺眼起来,她眯着眼看了半晌,才惊觉,原是这一带上空是火光早就的明晃晃。
她不禁加快脚步往自家跑去,心中忐忑不定,终于还是深深地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秦府已是一片火海,难见其容。眼前之下,除了明亮的火光,便是黑色的浓烟。
秦卿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火海,左右探寻,确定这里就是秦府不错。她想要冲进去,却被一旁救火的民众拦住:“姑娘,你是不想活了?不能进去!”
秦卿挣脱他的束缚,急忙回身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可有人逃出来?”
那人脸庞上满是炭灰,已然瞧不清面容,只是火光映着他的眸子晶亮,他只摇了摇头失落道:“天干物燥,大府里常常会走水……这夜如此深,只怕里面人睡得太沉了……我们进不去,可在外边这么会儿,愣是没见过一个出来的……”
没一个出来!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出来呢!
秦卿只觉得浑身无力,被人拦在外围,只能抬眼看着火光冲天,眼里蒙了雾,心里堵了石。
这火光实在太亮,刺得她的双眼一直流泪;这浓烟实在呛人,憋得她心里闷得想要尖叫!
她觉得喉咙里都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声音都难以发出来。她爆破过无数次,也见过飞乱的石子泥灰还有血肉模糊,可是眼前的火光,映的她难以直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见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般。
如今,这种恐惧,不断的放大不断的放大,她再也不能躲避。
终于,随着一阵马蹄声,两队士兵开道列队而来。
众人似乎看见希望,这么一支队伍,绝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救火。连秦卿都不禁侧目,只是眼帘之下,那火光照映下,只见暮澜修悠然于高马之上,一袭耀眼紫衣,如今更是炫目非凡。
只是他眼眸生冷,唇边微笑,冷清而生硬地下着死命:“任何人都不准救火,里面不得跑出来一个活人,违者格杀勿论!”
暮澜修已然下了死命,“任何人都不准救火,里面不得跑出来一个活人,违者格杀勿论。”
秦府里火光冲天,照得整个玄武大街上的天空都是诡异的火红色,透着每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睁大了眼睛瞪着火光。
目及之处,皆是火色。只是那最醒目的吟风楼,大火正在慢慢向上吞噬,好似一锅炉般,即将被付之一炬。只是在熊熊火色之下,秦卿似乎仍旧能清楚地听见吟风楼顶,那阵阵风声与铃声。
清晰而泠然,动人而悲凉。
枣红马悠悠上前,停在秦卿的跟前。那生硬的马鞭伸向秦卿,抵在她的下巴上。手腕上一个用力,马鞭生硬的有些疼,硬生生将低着头的秦卿给抬起了脸庞来。
目光之下,那骑在枣红大马上居高临下的太子,仍旧是晚宴上的紫衣盛装,带着无所谓却又心痛的语气道:“啧啧,真是可惜了巧夺天工的吟风楼了……可惜啊!”
秦卿仰着脸,一双眸子无喜无悲,只淡淡地看着他笑然的脸。
暮澜修颇有些吃惊,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秦家在你心中的地位,现下看来,你竟然一点一丝的痛苦也没有,真是无趣!”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当做游戏的乐趣?”秦卿冷声道。
“是!也不是!”暮澜修收回马鞭,直直背脊,冷眼看着秦卿的双眸,道:“秦卿啊秦卿,你若是能够乖乖地待在我太子府中,今夜里便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只是可惜,你偏偏要离开,那我也没有办法。”
“呵!原来殿下也是被逼无奈?”秦卿冷笑道。
只是心里的悲凉,已经无法排挤,只能用笑来掩盖心里的哀凉。熊熊大火之下,热浪涛涛,她却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