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话!六年来,南沧国一派的欣欣向荣,与北启有一拼,连从前时不时欺负我一下的西玄都要噤声不语了。
万事通又道:“北启因有新帝君翊寒,雷厉风行,手腕极高且狠,像极了他的亲外公,于三年前病逝的铁血宰相邵太公!北启也在他的带领下,俨然成为北边的一只野心勃勃的狼!而南沧,因有谪仙新君暮回雪,以仁爱治国,尽得民心,更有贤后在旁。南沧国历经战火屠城的洗礼,更是欣欣向荣,走向富强。在二圣带领之下,仍是不输给北启!”
低下的人听得个个都涨红了脸,颇是兴高采烈。这算是他们骄傲的事情了,六年前的夺后之辱,东晋之犯,暴雪之困,无一不是祸事连连。只是经过帝后的努力,如今的南沧,的确是如此强盛!
只是,许是因为尽心竭力,皇帝暮回雪的身体渐渐落败下去。皇后只好与殿前垂帘听政,帮扶着病弱的皇帝。因此,南沧国人,称他们的帝后为二圣临朝。
而帝后之间的传奇已经流传在大街小巷,妇孺尽知了。皇帝如今病弱,只是后宫之内唯有皇后一人而已。而且皇后无子,这自然成为南沧朝廷中唯一一件头疼的大事!
更为喜剧性的是,北启国的那位皇帝显得要更为神秘一点。六年来,从登基至今,都没有进行过选秀,更无任何册封后宫妃嫔的消息。因此子嗣之事,颇是成迷。
这两个迅速强大起来的国家,竟然都戏剧性地面临着同一个问题——皇嗣单薄。
万事通继续说道:“这两个国家之间,六年来似乎进水不犯河水,可是仔细瞧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试想当年北启皇帝君翊寒还是一国质子禁留沧都之时,那可是‘风花雪月尽囊收,相府嫡女在心头’的奇谈。遥想当年花灯节上,那从君翊寒手里送出去的月老祝祷的花灯,被那秦卿捏在手心里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只可叹那时的秦卿已是废帝之准太子妃,谁料到,就在大婚之日上,那返国登国位的君翊寒竟然大军压境,夺了皇后而去!从此南沧皇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北启皇后!”
“倒不论其间种种因缘机会,只说道那年花灯节上,众人可记得那送出去心,却留不住人的可怜子谪仙人?”万事通拂扇一收一展,台下人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他,他淡笑着缓缓端起茶杯,呷两口茶,润了下嗓子,才又道:“世事无常,世事无常。有因有果,有果有因。谁晓得那可怜子谪仙人也照着君翊寒的葫芦画了一个瓢,废帝在位时,他以质子身份前往北启,却仅仅在两个月之后,便原本是南沧皇后的北启皇后夺了回来!实在是太快人心,而又满足了民意所向!”
“好!”万事通一口道完,低下人早已是热血沸腾,不禁大声叫好起来。
万事通瞥了眼屏风后的身影,依旧是不动声色。他垂下眸子,继续道:“从此之后,这两国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相传,北启的那位君王,时而暴戾,时而狠绝,时而宽仁,时而博爱。只是不知究竟那一个才是下一刻出现的情绪。近段时间,南沧皇帝的身体日渐羸弱,宫中出来的太医无不垂头丧气,束手无策。想来南沧皇帝一生占尽风流,得这六年的快活,这今后的许许多多,怕是无福消受!”
“胡说!”下头有人反驳,冲到前面吼道:“我陛下仁慈爱人,是个天下难得的好皇帝,他如今虽是病重,但是我们相信陛下的病会好的!万事通,你今天不说那些好玩的事儿,倒扯这些,是存心要来诅咒我陛下的么!你居心何在!”
“就是,陛下的病会好的!”低下人闻言,一个个接着开口道。
万事通脸不变色,只沉眉看着屏风后的动静,微微一笑道:“诸位又是否知道,正值陛下重病,何故皇后娘娘要大兵举向北启?”
低下人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所谓。
万事通站起身来,却是看向屏风后的身影。
“是要报六年前夺她去北启为后之仇?”
“是要讨回六年前三座城池臣民亡魂的血债?”
“还是皇后娘娘心里永远迈步过去的坎,要在陛下有生之年都瞧得见?”
低下人都只剩下呼吸。忽地那上方厢房的屏风吱呀一动,便瞧见那身影忽地站将起来。万事通抬着头看着那身影,默然无语。连同低下听着的听客见状也不禁回身抬头看向屏风后的身影。
只是那出来的人却是个粉衣女子,俏脸上微微凝重起来,她看着低下众人,盯着万事通道:“万事通巧舌如簧,蛊惑人心,诅咒我陛下命不久矣,居心何在!今日亲耳听闻,此人当捕,来人,拿下他,再做处置!”
话音方落,便见双福记外头奔进两拨铁戟铮铮的将士,上前便将万事通从高台上拉了下来,作势要拖走他。只见那万事通眼眸定然,望着那站起的身影,冷声道:“卿儿何苦自扰,六年都不能消除你心里的恨?你不知他如今境况,怎可以如此薄情顾寡义,就不能相安无事吗?”
言罢,那将士见那身影一怔僵直,立时手上用劲,将万事通拉了出去。
只是屏风后的女子不禁低眸,早听闻万事通在此地说书好些时候,只是与平常不同的是,近期说的都是与南沧北启朝政有关的时事。
南沧,北启。终是有一场未打的战争。
这是属于她秦卿和他君翊寒的战争。
小桃儿转身进了厢房,眼瞅着主子低眸深思,不禁道:“主子与万先生是忘年之交,当真要把他押入天牢?”
“不必,只须派人看守着他,莫要教他出来蛊惑人心了。”秦卿沉声道。
小桃儿点了点头,上前要扶她,被秦卿拂开了去。
秦卿望着屏风外朦朦胧胧的场景,低下人恐于上方的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敢造次。整个大厅显得安静而无趣。
她忽地想起当年初来沧都,也是在这双福记里,结识了暮回雪和暮澜修兄弟俩。那个时候,暮回雪便是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台子低下的她吧……
直到见到白虎欺辱她,他还是坐立不安,直奔下来救她……
暮回雪。
秦卿微微一叹,微微闭上的眼眸缓缓睁开来。有些事情,她再不去做,再不去把那层面纱揭露开来,她怕以后的时间再也不够了。
暮回雪,他等不起。
还是要从六年前那雪夜里说起。
原本只记得君翊寒跑到西玄军营将自己救下,可惜那个时候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其他,秦卿即将临盆,人事不知。
可是当君翊寒抱着她往天门山顶上赶的时候,她原是有意识的。她记得他焦急而恐惧的粗喘声,呢喃着“卿儿”的呼唤声。她记得她眼角是有冰冷的泪,纵然醒不过来的伤痛,却难以抵制他的柔情蜜意——他何曾唤过自己卿儿,永远只是淡淡的一声指名道姓。
她记得稍许说过几句话,也无非是——请留下我们的孩子,求你。
只是,再往后的记忆,她就再也没有了。
好像自己被冰冻了一般,知觉感知全都消失了,唯有一个最为原始的记忆——我的孩子。
秦卿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这个孩子经历这么多的月份,她都能挺过来,为什么不能把他生下!
直到后来,身子渐渐有了知觉,脑子里也有了意识。
只是,当秦卿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只看见暮回雪苍白而憔悴到无以复加的脸庞,和干瘪的肚皮空荡荡的床。
没有孩子的哭声,只有暮回雪连续的哀叹。
那时的自己,已经身在南沧皇宫。
即便在今后的许多日子里,无论是自己派去的密探,还是通天阁依旧听从她的下属,她竟无从得知,那一个雪夜里,天门山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唯能知道的是,当初害了自己的暮云儿不知所踪,秦卿腹中的孩子生死不知了无音讯,她的国家被君翊寒大军倾轧,屠了三城百姓,她的丈夫,暮回雪日渐消沉的生命和不再风华的神采……
心里的恨意,似乎永远覆盖着疑惑。
她决心留在暮回雪的身边,想尽了办法来让他走出郁结,奈何,纵然是她秦卿,竟然也解不开他的心结。
暮回雪却越发沉默,夜里也会噩梦连连,久病缠身。他就像是得了抑郁症的患者,时时哀叹。秦卿不免担心,他会因此而丧命。
心病还须心药医。不论是怀着对暮回雪的亏欠,还是对君翊寒无休止的恨意。秦卿依旧决定,与北启开战。
为了这一天,她垂帘听政,帮着暮回雪处理朝中大小事宜,只为能将南沧强大起来,能够有与北启对峙的资格。
如今的这一天,总算还是来到了。
北上的大军已然引起北启的关注,两边对峙,烽火立生。朝中旧臣有对自己不忠的,倘若沧都城再由着万事通这般说事,只怕自己会负面受敌。
只是奇怪的是,纵然秦卿如今与君翊寒决裂,只是当初派遣来帮助秦卿的通天阁势力,依旧效力与她。只是南北战事初起,通天阁便隐匿了下去,似乎不再插手他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仍由秦卿寻找都没找到一个人。倒是那万事通一人,似是在说书,却是在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