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合伸手止住他欲送往嘴边的酒壶,“你受了伤,伤口不碍事么?”
方醉舔了舔嘴,听话的放下了酒壶。
陈宇墨道:“秦王对我们,不过是先尝苦头后尝甜头,仅此而已!”他的话简直是言简意赅,弄得霜合他们一阵咂舌。但是也没人追问怎么让他们吃得苦头,因为从他们身上就可以看出,而“甜头”一事也没人想问。他的话虽简洁,可其中的惊险还是让霜合等人心有余悸。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小蕾”没有人再问起她的下落,实在是因为不敢问,而这几日陈宇墨表情的抑郁已告诉了大家答案。
夜已深沉,服过药的彭子谦一直没醒,霜合打发走了众人,自己一人默默地守在他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渐渐的,双眼打合,就趴在他身边入睡。
“霜合……”很难想象这样沙哑的声音是出自彭子谦,他若不是温文尔雅就是纤尘不染宛若遗世独立,纵使身上千疮百孔,那一身白衣就让他出尘若仙。
霜合瞬间就醒了,手有些麻,顾不上腿脚的酸麻,她将身边小炉子上温热的药端起搁在床边的几台上,小心翼翼的将彭子谦扶起,彭子谦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霜合微微一笑,道:“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为你做的和你为我做的都是一样,都是甘愿的。亲人之间是不必言谢的,心里懂就行了!”
她一勺一勺的喂着他吃药,一面笑道:“子谦哥哥,我这算是最有赖心的吧?记得有一年,你生了场大病,娘叫我看顾你喝药,结果奇哥来叫我出去玩,我见你已能自己喝药便把药碗往桌上迅速一搁就跑出去了,气得你直在身后骂我……”
子谦也笑了起来:“那时候小孩心性,心想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感,还气了你好久!”
霜合道:“那时你爱笑爱生气的真好,可后来……变故后,你不气了,我想办法惹你生气你还是不生气,多少叫我有些害怕!可我还是喜欢你看着我笑,那种宠溺的,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在乎的笑!”
“霜合……”彭子谦倚在她的肩头,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一瞬间,他们之间照顾与被照顾的角色似乎调转过来了,“害你担心受怕了!”
从他苏醒,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实在忍不住了,落在他的手背上,“子谦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以为她这次已学会了镇定,以为她刚刚的表现已是很好,仿佛这次的刺杀事件从未发生,这些不过都是掩饰罢了,她终究还是像个小女孩般哭了出来,若是强大得一直保护她的彭子谦都不在了,以后她该如何生活下去?
他伸手替她抹掉眼泪,道:“不是说好,不管在困苦,都不要轻易掉眼泪吗?”
霜合重重地点点头,“不会了!”无形中,两人似乎也在回避着某些话题。“子谦哥哥……”
“恩?”
“我们……”霜合深吸一口气,道:“回西蜀吧!”
彭子谦沉默片刻,问:“做好决定了吗?”
霜合拿着汤勺的手一滞,随即又流畅地喂他喝药,“恩,决定好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不仅自己危险也会给别人造成危险,我们这伙人还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实在不行,咱们还有塞北江南,西域大漠,任我们驰骋,离得远了,自然就安乐了!”霜合将空了的药碗放在了一边,又将彭子谦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些,让他靠的更舒适一些。
彭子谦看着她低垂的脸,叹声道:“你舍得吗?”
“啊?”她抬头看向他,显然刚刚出神了,回想了下,才记起他问的是什么,目光有些闪烁,道:“我……才来不过半年多,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彭子谦仰头看向床顶,幽幽道:“我却觉得我们像是在这里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霜合听着这句话,一时间有些失神,好像的确如此,他们在这里经过了人生的巨大改变,就像是从一个生命过渡到了另一个生命,不就是一生了吗?所有的爱恨情仇似乎都离不开这里。
霜合惨淡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离开这里了。我还记得,母亲去世时,你紧紧拉着我的手时对我说,‘我们要一同笑着面对明天!’,是你给了我巨大的能量,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照顾我,这样子的你让我好不习惯。我们离开后,一定可以忘记这里,一同笑着面对明天,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嗯?”
彭子谦深深地看着她,亦笑着点了点头。
时至深秋,彭子谦的身体渐渐好起来,霜合仍喜欢守在他身边,有时累了,便趴在桌上睡着,彭子谦一身冷汗从噩梦中醒来,由于动静太大,霜合一下子就醒了,忙过来问:“你想要什么!”彭子谦摇摇头,示意起身,霜合忙扶他坐好!
他的目光约过她看向桌上的纸笺,问:“你写了什么?”
霜合不好意思的笑笑,“还不是胡乱涂鸦的曲调,都不成形呢!”
彭子谦笑道:“拿来我看看吧!”
霜合闻言忙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见他略看了一遍后,脸有笑意,过了一会儿又有思索状,霜合忙道:“你才好些,别费神填词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彭子谦仍专心哼着调,一面道:“脑子久了不用会生锈,给你填词也是我的习惯!”
霜合不能再说什么,只在他需要纸笔记录时忙着递上,或者他需要提醒时在他耳边轻轻哼着歌让他熟悉旋律。
风舞秋千,玉笛和歌,绣鞋尖尖向青天,亭里笑声,亭外歌声,曲曲绕心间。
雨落堤岸,夔州梦醒,杜鹃声声归故里,屋里机杼,屋外琴音,首首柔肠断。
两小无嫌,相依相伴,飞檐重重柳堆烟,楼外月亮,楼里清霜,一一芳华许。
“好美!”霜合念完词句,捧在心间良久,回头笑看向彭子谦,“子谦哥哥你真是我的最佳填词人!”
彭子谦笑笑道:“听闻你有一首歌词没有填完,为什么一直不填?”
霜合目光闪了闪,笑道:“哦?哪首啊?那一定是我忘了!”
彭子谦不置可否,提笔在纸上写道:“城外号角连天起,风吹送,几多魂断?笙歌一梦度华年。碧水云深不知处,何处寻?沧海桑田!歌歇舞罢影零乱……”他抬头,嘴角似笑非笑,眼中却带着一丝哀伤道:“要我帮你填完吗?”
“不!不……用了!”霜合急忙道,话说出口又觉不妥,改口道:“随意涂鸦本就不认真,何必费你的神,况……况且曲也没做好……”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低下了头去。
彭子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笑道:“那便算了!”随手将纸张揉了丢到一旁。霜合见他神色有些乏了,便让他躺回床上休息,出门时眼睛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被揉成一团有些狼狈的躺在桌上的纸张,她低着头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有些疲惫的倚在门栏上,仰头看着屋顶,低声叹道:“碧海云深不知处……怎会是随意写写……”
却在灯火璀璨处 上卷 第七十三章 后招
霜合的喜悦是有些难言的,当她兴冲冲的跑上亭子的时候,一面高兴的叫道:“贺大哥!谢谢你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微感诧异的看着贺日新抬起头时有些苍白的脸色和无力的神情,她担忧的问:“贺大哥,你怎么了?”
贺日新摆了摆手,唇畔微露了一丝笑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霜合,道:“我没事,只是这几日为了打通关系,没有休息好!”
霜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担忧的神色慢慢消散,唇边的笑意如春风再生,喜悦再次感染了贺日新,霜合道:“说什么话都表达不了我心里的感谢。若你问我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会说算的。只是你的要求别太刁钻了,别太危险了,别是伤天害理的……嗯,还有,要是子谦哥哥允许的……我都会去做!”
看着她眨巴着的眼睛,曹璨失笑道:“你这样说,我还能提什么要求呢?”眼神温温和和的,只是略有些暗淡。
霜合还是笑着,仿佛嘴巴合不拢了,“你说吧,随便说!”
贺日新沉默片刻,正色道:“回西蜀去吧!那里山明水秀,百姓闲适安乐,很适合居住!”霜合脸上的笑停了一瞬,道:“古说‘少不入川’,我也想‘乐不思蜀’啊!”
贺日新道:“算了,当我没说过!但是我并不缺什么,一时无法知道要你做什么,这样吧!今日我放了厨房的假,一堆碗碟还没洗,你先去洗了,其他的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好!”霜合立即从凳子上站起,往亭外走去,“子谦哥哥还有几个时辰才醒,我还有时间,洗完了再走!”下亭子时,外面的阳光刺地她睁不开眼睛,她用手挡住,手掌的阴影投在脸上,那笑容像是刚刚一瞬间已被阳光蒸发掉,只留下一丝无奈的愧疚。
她知道自己的确很耍皮耍赖,特别的坏,也只有贺日新能如此的包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