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竹林里透进第一缕曙光,叶尖的一滴清露颤抖着滴落下来,打在如纸般白皙透明的脸上,就连梦中都蹙着双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蓦地惊醒了她,迷蒙的双眼微微睁开,直觉一道青色的身影掩在枯竹之间,正向此处徐徐走来。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停在了不远处。
霜合蓦地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肿胀的双眼还有些瑟瑟的疼。
是他!她看着他,没有说话,事实上,现在她没有心情说上任何一句话。
贺日新的眼中也露出微微惊诧,盯着她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了一只方帕,踩在微厚的积雪里缓缓走进,却是在周身瞟了一阵,将手帕铺在了雪地上,不一会儿,已将手帕里包裹了一团雪球,他递给她,温和的声音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似乎只是很平淡很平淡的说了一句:“用它冰敷一下眼睛,下山时便可消肿!”仿佛她只是吃饭时,不小心将辣椒油溅进了眼睛里那样平常的一件事。
可是他分明就是看的出来,她就是哭了一整夜啊!
她微楞着,双手也僵在桌下,定睛看着他,这个人怎么总在她不经意间出现?似乎每次一抬头,便可看见他云淡风轻的笑,似乎这时间一切的烦恼事,他都不萦怀。
在华蓥山的麦田里,她微一抬头,便见他信步走在田埂之间,眼睛里带着一抹寻盼,在月色充盈的夜晚,也是那样一抬头,他就站在街边的屋檐下向着她笑,眼中带着一抹说不清的盈盈闪光,现在,又是这样一抬头,他就向她走来了。
却在灯火璀璨处 上卷 第二十六章 心伤
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抬了抬手,示意她赶快接过,她却撇过了头,有些倔强的说:“不用了,我不下山去!”要她现在如此情景下山去,绝不!
“那总归是要遇见人的!就算遇不见人,这山里的猴子见了,也以为哪里来的两颗核桃挣着来抢了!”
霜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瞟眼见何日新也正瞧着她笑,忙敛了笑,一丝痛楚又涌上心头。“贺公子怎么上山了?”
贺日新将手中的包着雪球的绢帕搁在石桌上,道:“昨日刚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心里高兴,今日一早便想上山来寻玉玄真人品茗论道,不想还未走到上清宫,就因贪看美景在这山间小道上迷了路!不想约定的时辰降至!”
霜合回头望了望身后竹林间的小路,道:“沿着这条路向上,往右转就可见到上山的大路!应该还赶得及!”
晨曦的日光从枯萎的竹叶间透下,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带着苍白的反光,连带着脸上的泪痕也照得清晰,身上笼罩的朦胧微光让她仿若离得很远很远。
他痴看了一会儿,见她眼神迷惘而幽远,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看来心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礼貌的站起身,轻声道:“我与玉玄真人就在山顶的听风小筑,姑娘若也想品茗一杯,尽可上来,这里寒露湿重,兼之积雪初化,姑娘还是不要久待!”
“嗯!”一声轻应,似有似无,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大踏步而上。
又在雪地里坐了许久,直到身子已经冷的麻木,她才发现周身早已僵硬,她终于知道自己心痛的是什么,本来以为可以选择,可以放手去爱的时候,顿然回首,却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好好爱一场的心。
站在揽月阁前良久,她也不敢进去,她还不知道怎么跟子谦哥哥解释昨日的失踪,而他竟然也没有去找她。刚刚下来的匆忙,只回小木屋洗了个脸,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的脸苍白得像个鬼,眼圈果然是又红又肿,只要是个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哭过了,叹口气,收拾好自己还是决定赶紧下山,路过竹林时,一瞥眼见到石桌上的绢帕,微微一愣,这还是除了子谦哥哥以外,第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细心关怀,而曹璨除了气她还是气她,不!她怎么还去想曹璨呢?她要忘记他,彻底忘记他!
略一犹豫,她还是伸手拾起了绢帕,由于气温低,雪球还未融化完,她边往山下走,边敷眼睛,希望到揽月阁时能好些。
走进揽月阁,姐妹们如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悬着的心才有些放下,倒是夏笙和曲苑细看了她几眼,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子谦哥在厨房!”
彭子谦果然在厨房里忙碌,许久都没发现站在门口出神的她,直到他转身搁下菜刀转身拿酱油的时候才发现她,他朝着她一笑,道:“今晚你有口福了,阿三家里今日新打的鱼,是你喜欢的没有刺的那种!”
霜合嘴角扬起笑,兴奋的跑过去,揭开锅盖果然闻到一股鲜鱼的香气,彭子谦趁机将调料倒下去,用锅铲翻滚了一下鱼身重新盖上了锅盖,转头见霜合还盯着锅盖笑,可那笑没有进入眼睛,那里面却是一片忧伤,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恍若不知的拉过她的手,坐到了炉灶前,顺手往里添了柴,“听说这种树枝烧出来来的菜特别美味!”
“嗯!”霜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彭子谦看看她,神色不变的看着火候。
彭子谦起身揭了揭锅盖,锅里飘出的香气愈加浓烈,霜合抬头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一股痛涌上心头,在揽月阁最初的那一年,彭子谦就是这样待在厨房里帮忙,也许他的厨艺就是那样练好的,而她每一次帮忙都只能东一阵西一阵的添乱,所以每次她一进厨房帮忙,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将她拉到火边看火。
“子谦哥哥,你不问我从昨日一早到现在去了哪里吗?”她突然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涩,让他的动作也变得一滞。
他回头笑笑,如往常一般温和:“不管你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我知道你不会不回来,那就行了!”
她的眼眸忽的湿润了,看着他的笑却有些看不清,她低下头去看火,希望火的热气能将她眼里的泪珠通通都蒸发掉,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却依旧清晰的钻进他的耳朵里:“下次再不会这样了,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低头翻着鱼身,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有着诡异的沉默,直到他将煮好的酸菜鱼端到她的面前,笑说:“要不要先尝尝!”她呵呵地笑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细小的泪珠,她急急点头,随着他走到桌旁尝起鲜来。
她这才知道,她和彭子谦之间是不会有芥蒂的,就如她不会欺骗他一样,他也不会瞒着她他自己的情绪,亲如手足的他们,是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啊!
之后招来园里许多姐妹来尝鲜。其实许多姐妹也不过是春笛、夏笙、秋箫、曲苑四个,冬琴走了,她们几个似乎一下子就显得孤单了许多,其实冬琴在的时候话也很少,但是她一走却总让人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而这个小厨房在歌舞楼里,也不是所有姑娘都能进的,其实与她们同时进园子的姑娘也大多来来去去了。
这顿饭吃得也太满足了,几人饭后又小酌了几杯,然后就半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赏月。
也许喝了几杯酒,周身都觉得暖和,春笛看着月亮,忽然道:“不知冬琴现在到了哪里!”
秋箫也喟叹一声,“一定坐在秦淮河上弄琴赏月了!”
“呸!什么秦淮河!”曲苑啐了她一口,道:“该是站在长江码头上看着货物上下,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夏笙轻笑一声,道:“总之她这一去是一身轻松了,留待我们在这里继续挣扎!也不知哪年能如冬琴一样!”
霜合朦胧的听着她们说话,脑子有些晕乎晕乎的,她的酒量也不差啊,怎么脑袋这么沉了呢?没有再听她们说什么,她站起身子往房间走去,手忽然被人扶住,一直没说话的彭子谦走了过来,“从来也不知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多加件衣服!”声音有些责怪有些无奈,而霜合此时也清晰的知道,自己一定是真的生病了。
吃了大夫开的药,霜合很快便睡着了,彭子谦替她捂好被子,走出去关好了门,抬头见月色正好,底下院里聚会的姐妹已经各自散去,而他还要去小酒馆见一个不得不见的人。
街边的小酒馆里,灯火如豆,如此寒冷天气,客人稀少,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只有一个小二稍微警醒点,以防最里边一桌的客人有所吩咐。
朦胧的灯光下,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灯火闪烁下,辨不清喜怒,甚至一丝说话声也无,只听见酒杯相撞,琼浆入喉,良久,只听一人沉声道:“你可知这是死罪?”
另一人轻哼一声,不在乎地说:“你是说鱼岩帮?”
“嗯!你操控人数如此之多,势力如此之强大的鱼岩帮,不要告诉我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对朝廷的巨大威胁,你只要有一点动静,很快就会被人察觉,甚至招来杀人之祸,何况……你的目的应该并不简单!”
“哦?比如?”彭子谦仰头喝尽一杯酒,有些戏谑的笑。
“想宋军初定蜀中时,全师熊仅一方小将领,叛乱已不容小觑,何况你军、财兼备,加之伊家兄妹乃皇族后裔,你说你们有多大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