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五爷的期望是将颜府变成类似山东曲阜衍圣公孔家那样的家族!
无论是哪个皇子坐上皇位,也无论哪朝哪代,只要世上有读书人存在,孔氏家族就坚如磐石,万古长青。
颜老太太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出现第二孔家呢?”
颜五爷道:“儿子哪敢将自家和孔家相提并论,只是希望能为颜氏一族多做点事情,教书育人也好,修书立说也罢,将来子弟们恪守祖训,即使一朝败落,也能耕读不辍,诗礼传家,千秋万代。”
颜老太太得知儿子的意思,心下稍慰,但想起今日莫氏所言,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说:“莫氏那边你打算怎么回她的话?”
颜五爷又是一躬,道:“儿子就是为此事来找母亲的,儿子可以不理莫氏所言,可是淮南伯和安宁公主那边怎么办?如果咱们生硬拒绝,恐怕他们的面子会不好看。”
“唉,为了这个莫氏,咱们想尽了办法,又是改族谱、又是兼祧的,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将她扶了正。以前她还算本分听话,现在越发张狂起来!”颜老太太目光一厉,道:“说起来,她这一房只能算颜府别支,我看在三个孩子、还有你的份上,容许她想五房、七房那样住在府里头,拿着颜府夫人的份例,当做规规矩矩亲媳妇对待着。”
“可她蹬鼻子上脸,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九丫头的婚事非同小可,连她的嫡母杨氏都无法决定,莫氏一个名义上的婶娘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能左右九丫头的婚事?!”
“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儿子的错,当初执意将她从教坊司赎出来,哪想淮南伯府会起复,生出那么多事端来让母亲操心了。”颜五爷忙递过蜜枣茶盅,道“品莲和详哥儿婚配不易,等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儿子定会好好管教她。”
颜老太太愁容满面,道:“扶正莫氏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咱们颜府白白捡了个诺大的便宜,其实啊,淮南伯府起复又怎么样?纵使他尚了安宁公主又如何呢?”
“淮南伯府不可能有子嗣承爵,一代即亡,将来根本靠不住的!如今因为莫氏的原因,这两位还要插手咱们颜府孙子辈的婚事,这是大麻烦啊!”
颜五爷垂首道:“都是儿子惹下的祸患,让母亲受累了。”
“也罢也罢,事已至此,也只能由我出面,豁出去这张老脸来为你拦下了。”颜老太太正色道:“你父亲虽然不在了,我们颜府却也不能有外人随意摆弄的!”
颜五爷垂首说是,颜老太太却心念一动,从罗汉床上起来,说:“我们去瞧瞧九丫头去,看看这个孩子有什么反应。”
“这是要做什么,此时有些晚了,不如明天再去。”颜五爷纳闷道。
“唉,你去了,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总之你什么也别说,在一旁看着。”颜老太太叫了外头的人进来伺候。
听涛阁,因明天不用早起请按上学,睡莲这些天睡得有些晚,此时还在书房的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临帖,采菱慌慌张张来报:“老太太和五爷来了。”
什么!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睡莲急忙要起来行礼。
“脚还没好利索,起来做什么。”
颜五爷和容嬷嬷一左一右搀着颜老太太进来了,颜老太太和睡莲对着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黄花梨炕几,颜五爷则坐在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
“恕睡莲不能向祖母、父亲行礼了。“睡莲坐在罗汉床上,分别向颜老太太和颜五爷深深地鞠了鞠身。
烛光下,睡莲的轮廓和去世的长姐如此相似,颜五爷不禁恍惚起来。
颜老太太看着炕几上临了一半的书帖,点头道:“这字比去年冬天进益许多,脚伤了还坚持临帖,也不枉我索日唠叨你了。“
“祖母教诲,孙女不敢忘。“睡莲心里七上八下的:今夜这对母子唱的是那出戏?
“今儿我和你父亲来,是要说说你的终身大事。“颜老太太突然抛出一个炸弹来!
睡莲一愣,而后快速反应,切换到古代淑女应该有的模式,先是脸红,而后垂首嗫喏道:“孙女还小呢,三姐姐、四姐姐还有七姐姐都还没有….再说,孙女的终身大事自有祖母和父亲母亲做主。”
“你虽还小,但你是颜府嫡长女,我和你父亲已经为你打算将来的婚事了。”颜老太太问道:“近日有人来讨我和你父亲的口风。”
“祖母不必多说,孙女一切都听从家里安排。”睡莲打断了颜老太太的话,半是羞怯、半认真道“孙女是颜氏女,从小到大,一饭一茶、一针一线都是家族所赐,所以无论祖母和父亲母亲如何决断,孙女都心甘情愿。”
颜老太太盯着睡莲的眼睛,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把你许配给浪荡子?”
睡莲也看着颜老太太的眼睛,干脆跪在罗汉床上给老太太和父亲都磕了一个头,道:“孙女听从安排,孙女相信,无论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决定如何,都是为了整个颜府着想。”
睡莲能在逼问下对答如流,全都归功七婶娘柳氏的教导,柳氏说过无论自己私心如何,都必须在明面上表示颜府利益大于一切,如此方能在大义上站稳脚,以不变应万变。
也不知为何,听到睡莲这番话,颜五爷内心最后一丝犹豫都消失了:这样的嫡长女,将来对颜府大有益处,可不能由着莫氏胡来,至于品莲,唉,总会有合适的人家….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最最懂事的,我和你父亲定不会亏待你。”颜老太太又问了几句伤情,何时可以回学堂读书等闲话,最后嘱咐服侍的丫鬟妈妈们好生伺候着,就和五爷离开听涛阁。
颜五爷先将颜老太太送回松鹤堂,颜老太太说:“我知道品莲是你的心头宝,你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姑娘家娇养一点也没什么。可睡莲才是咱们这一府的嫡长女,刚才我只是一试,你也瞧出这个孩子是个不俗的,小小年纪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我觉得她比品莲强多了。“
“这样的孩子,难道你还打算牺牲她为品莲的婚事铺路吗?儿子啊,你就当我是私心,睡莲才我正经嫡孙女,品莲她毕竟是隔房的,莫氏求助淮南伯和安宁公主我没法阻止,但他们的手休想伸到我们这一房来!”
颜五爷忙道:“虽然两房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毕竟两方人家,各不相干的,儿子不会再犯糊涂了。”
当夜,颜五爷去东轩阁对莫氏交代了几句,晚上却歇在了泰正院,杨氏大喜。
次日上午,品莲黑着脸来到听涛阁,把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全赶了出去,睡莲摸不着头脑:这位姐姐是想怎样?
“你昨晚到底对老太太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品莲重重一拳砸在睡莲面前的炕几上,低声怒吼道:“你就是不是还记恨年夜饭那天我让你下不了台的事情?所以昨晚向老太太和父亲进谗言,毁了我大好婚事!”
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积年干戈难成玉帛
对于品莲的突然发怒,睡莲实在摸不着头脑——昨晚祖母和父亲来访难道和品莲的婚事有关?
难道自己昨夜那番慷慨陈词无意拦了品莲的道了?
哎,不对啊,当时书房只有自己和祖母、父亲三人在,谈话完全是秘密进行的,难道莫氏也有耳报神在听涛阁,而且在采菱、朱砂石绿、添菜添饭等人的严防死守下窥听到了?
不可能!所以品莲很可能是胡乱猜测,或者情急之中被人挑唆——难道是四姐姐青莲又跑到华年居吹风去了?
但是品莲朝自己发难,对青莲有什么好处……?
睡莲一时脑子里有千万种的猜测,但是在品莲看来,这个妹妹向来诡计多端,睡莲的眼里的迷茫完全是在装蒜!
品莲强忍住掀翻炕几的念头,手掌往上一拍,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怎么狡辩?!”
呵,瞧着架势,这位伪君子纯属来挑事的,而不是来说道理的!
“姐姐仔细手疼。”睡莲目光一敛,将喝了一半的甜白瓷茶杯推回去,缓缓道:“不如摔这个吧,声音大,能解气,还不伤手。”
“你——!”品莲的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考验,迅速收缩扩张,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她高高举起甜白瓷茶盅,做势就要往下砸!
睡莲冷冷的看着她,毫无惊慌之意,眼神里居然还露出某种玩味来。
砸吧!赶紧砸!砸完了我就哭给全府的人看!你苦心树立的孤高形象就全毁了。
品莲气得浑身颤抖,手里的茶盖和茶杯杯口发出霍霍的震响,刺耳也刺心。
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将品莲手里茶盅慢慢放回炕几,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目光稍微清明起来。
睡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三姐姐请坐。”
品莲和睡莲对坐在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为了“安全”起见,睡莲没有叫丫鬟上茶,只是淡淡道:“三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你心知肚明,何必再问我。”品莲冷冷道。
“哦。”睡莲闭嘴,提笔继续抄写起夫子交给她的《全唐诗》第三册来,果真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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