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听我把话说完。”温姨娘扯着颜姨娘的袖子,哭诉道:“我心里难受,也只敢和姐姐说这些心里话,今天是来给姐姐示警的——青莲说了门好亲事,五爷和老太太都逼着五夫人准备嫁妆,可五夫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啊,你莫要以为你躲在佛堂,青莲婚事已定就高枕无忧了!五夫人她——她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妹妹魔怔了,敢议论主母,请速速回你的西院去!”颜姨娘扯回自己的衣袖,下了逐客令。
“姐姐别赶我走,我做了孽,这辈子翻身无望,如今只是等死罢了,可是姐姐不同,你还有青莲能指望。”温姨娘低声道:
“你要小心五夫人,她可能会对青莲下手。我那哥儿死的蹊跷,好端端的得了什么水痘去了。前几年七夫人从成都回来时,本来是打算带着九小姐一起的,可是那个时候九小姐偏偏也得了水痘!”
“那里有那么的巧合?!”温姨娘凑过去耳语道:“九小姐命大,躲过一劫。我的哥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如今九小姐听涛阁防的严实,上头又有老太太和七夫人罩着,五夫人不敢下手,可是你的青莲怎么办?夫人心肠歹毒,你要比以前更警醒才是。”
颜姨娘瞳孔猛地一缩,依她对杨氏的了解,杨氏胆子大下手狠,青莲一个小小庶女,该如何应对呢?
温姨娘擦了擦了泪,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宝石排花簪子放在炕桌上,说:“这是我给青莲的添妆,姐姐替她收着罢。”
弧形的金丝架上排列着十一朵以黄金为花瓣,宝石为花蕾的簪子,无论是造型还是成色都堪称极品。
颜姨娘不敢接,推了过去,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再说青莲婚事还早,等以后再说。”
“以后?”温姨娘凄然一笑,道:“我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看到青莲出嫁那天。你放心,这个簪子来历清白,是先五夫人在我生了哥儿之后赏的,如今我也没脸戴着这个进棺材,不如给了青莲,将来在娘家也能撑一撑场面。”
言罢,温姨娘起身告辞。
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芳心错付悔恨而亡
颜五爷昨天在寿宴上应酬了一整天,颜家三个爷中,九爷最善豪饮、大爷擅长劝酒挡酒水磨工夫,只有五爷一无所长,而且酒量最浅,好容易熬到晚上家宴给颜老太太敬了两回酒,就由童小厮扶了下去。
“老爷要歇在那里?”
半醉半醒的颜五爷微微一怔,歇到那里呢?泰正院和东轩阁里都住着他的妻,可是他在那里,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馨快乐,永远都是沉闷、冰冷。
“去宋姨娘处。”颜五爷说。
次日快到午饭时间,颜五爷在一阵阵织布机的咔咔声中醒来。
他起床端起圆桌上的冷茶,一气喝了三杯,宋姨娘处的茶永远都是庄户人家喝的那种粗茶,涩的可以,几乎没有茶味,但另有一番风味。
这倒不是杨氏明目张胆苛刻姨娘的份例,而是宋姨娘自己要喝几十文就能买半斤的粗茶,说这个对她的脾胃。
卧房西次间是宋姨娘纺线织布的地方,见颜五爷进来了,她停了飞梭,站起来,双手自然的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吵醒老爷了?”
“无妨,横竖也睡醒了。”颜五爷摸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笑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颜五爷拖长了音调,示意宋姨娘接下去。
宋姨娘紧张的搓了搓手,接道:“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见?”
颜五爷将宋姨娘有些薄茧的小手一拉,笑道:“什么昨夜?是昨日将军报,可汗大点兵。军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你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教你背了十几年,连首《木兰辞》都记不住。”
宋姨娘脸一红,扯回了自己的手,兜在袖间,道:“老爷,婢妾就是记不住这些干啊湿诗啊的,您就饶了婢妾吧。”
“背错了就要挨罚,这样吧,你把院子种的小水萝卜挖出来洗干净削了皮给我吃,就算是惩罚。”颜五爷莞尔道。
宋姨娘喜笑颜开,说:“这个好说,老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好。”
颜五爷却将宋姨娘轻轻一带,搂在怀里,脸颊贪婪的磨蹭着宋姨娘因为劳作而微微出汗的鬓发,低喃道:“还是傻乎乎的,我几日都不曾来你这里,你不好好陪陪我,去菜园里刨坑挖土做什么?这些让小丫鬟去做,叫她们把午饭摆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吃。”
宋姨娘身体一僵,委屈道:“老爷不说,俾妾那里知道。”
颜五爷呵呵一笑,放开了宋姨娘,说:“你先忙着,我看会,中午一起吃饭。”
“嗯。”宋姨娘坐在织布机前继续劳作。
颜五爷拿了一本宋词选注翻着,听着单调的咔嚓咔嚓织布声,颜五爷心里渐渐平静踏实起来,暗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耕田织布的田园生活便是如此吧?
中午的这顿饭吃的很是香甜,颜五爷吃到一半,见宋姨娘滴米未沾,端着碗给刚满三岁的勘哥儿喂饭,便说:“喂饭交给奶娘便是,你先过来吃饭,别饿着了。”
宋姨娘摇摇头,道:“老爷您不知道,勘哥儿皮着呢,奶娘每次喂饭都要跑遍整个院子,若是我来喂,他才老老实实吃上一碗。”
颜五爷面色一沉,道:“这奶娘也太娇惯孩子了,跑遍整个院子追着喂饭,家里那个孩子惯成这样?将来必定是纨绔子弟无疑了!”
宋姨娘头也不抬,继续给勘哥儿喂饭,说:“勘哥儿打小身体不好,三灾八难的,奶娘可怜他,就有些娇惯。”
十三少宁堪是在杨氏进门后唯一生养的的孩子,杨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所以宋姨娘虽然辛辛苦苦保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勘哥儿成长也甚为艰难——须知奶娘是杨氏“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在这位奶娘“精心”照料下,勘哥儿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常有。而且奶娘一味骄纵孩子,看样子,是得了杨氏的意思,要使出“捧杀”这一招,把勘哥儿养成废人。
宋姨娘隐忍许久,如今勘哥儿三岁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再好的苗子也要养成歪脖子树,所以就有了今天喂饭一出戏。
因为宋姨娘深知,老爷其他事不管,但是对于孩子的教育是相当重视的。
果然,颜五爷筷子一顿,道:“勘哥儿这么大,也用不着喝奶了,你打发这个奶娘走,我下午去松鹤堂跟母亲说一说,求一个管事嬷嬷来你的院子。”
“都听老爷的。”宋姨娘给勘哥儿抹去嘴角的饭粒。
颜五爷道:“叫他自己吃,又不是拿不动筷子调羹。”
“是。”宋姨娘将鸡汤泡软的饭碗搁在勘哥儿面前的小几上,又夹了几样菜放在空盘子里,取了个闪闪发亮的银勺子给勘哥儿,摸了摸他的头,说:“乖乖自己吃饭。”
勘哥儿瘪了瘪嘴要哭,见颜五爷虎着脸、生母宋姨娘安慰似的朝他点点头,就笨拙的挥舞着银勺子自己吃起来。
午饭完毕时,勘哥儿吃得一头脸都是饭粒,糊墙似的,汤汁菜肴从头顶到鞋子都有,吃一半,漏一半。
颜五爷看的直皱眉,正待要教训勘哥儿“锄禾日当日,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宋姨娘抢过去一把抱起勘哥儿,吧唧一下亲了亲,鼓励道:“我的勘哥最乖了,以后都自己吃饭好不好?”
勘哥儿墨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道:“好!”
言罢,勘哥儿躲在宋姨娘身后,可怜兮兮的看着颜五爷,好像也想得到父亲的赞美。
颜五爷将训斥的话咽下去,勉强笑道:“勘哥儿很好。”
命丫鬟抱着勘哥儿下去换衣擦洗,宋姨娘坐回罗汉床上,给颜五爷削小水萝卜的皮。
萝卜本来就小,削去皮之后才鹌鹑蛋大小,颜五爷一口一个吃了,清冽甘甜,微微有些辣,很适合宿醉的人享用。
又说了会子闲话,宋姨娘服侍颜五爷回卧房歇下午觉,颜五爷瞧着宋姨娘依旧挺拔窈窕,又因生了两个孩子,带着成熟女人特有韵味的身体,心下一荡,不过士大夫忌讳白日宣淫,所以生生忍下了。
“你放心。”颜五爷突然说。
最近颜府疯传最善嫉的杨氏转了性子,泰正院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少女,娇俏可人的□花,温柔娴静的叫秋月,都是杨氏给五爷预备的通房!
有了这对尤物在,恐怕宋姨娘这个半老徐娘要让位了。
宋姨娘半跪在榻前给颜五爷脱鞋袜,抬头笑了笑,随口说道:“俾妾一直很放心。”
“那就好,你保重身子,好好照顾勘哥儿,等他过了五岁,我亲自给他开蒙读,严加管教。”颜五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今怡莲也大了,该说亲了,我指望不上她嫡母,自己慢慢考量着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将来——怡莲嫁入的人家总不会比青莲差。”
宋姨娘目光沉静,说:“孩子们的事情,俾妾一个做姨娘的说不上话,一切都靠老爷了。”
颜五爷闭上眼,慢慢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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