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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当公爹妻 (忐忑辗转)


  甄廷晖正是吵得酣快,醉意丛生,瞧都不去瞧一眼,只当是出外来寻自己回去的家里人,一边挡开,一边要继续跟那马逢贵纠缠。熟料那小婢却手肘一紧,很生有几分气力,将醉酒无力的甄廷晖活生生夹着离
  开。甄廷晖临出门槛儿尚不忘一口痰必笔直吐向马逢贵,这才傲娇了蹬着腿脚,被那丫鬟往外拖去。
  马逢贵想来不甘,留了两名友人跟出去,正欲上前反击,却见那丫鬟将甄廷晖搀进一条陋巷,不觉好奇,偷偷跟上前。
  甄廷晖跟着行了几步,也觉得不对头,再一细看,那丫鬟面庞异常熟悉,只是神志不清,半天难得吐出那名儿。那搀人的女子见他艰难端详自己的模样,脸色一变,手一松,将他推到地上,心中恨想自己为他变成这样,他居然连自己是哪个都不记得了。
  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沉珠。那夜她逃了贼窟,千难百阻地逃下山去,本来该是回去彭城甄夫人府上,临到门口,才意会自己竟是做了那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本不是个恶毒人,无奈性子简单,为泄那一口气,铸成大错,再一想到派粮遇匪前日,甄廷晖说要将自己卖出户,更是不愿再回去,止在城郊寻了个人稀烟渺的破烂居所,躲了起来。
  甄家只当这丫头遭逢贼手,已遇不测,自不会去报官寻找下落,故沉珠一人托身在外已逾月余,依靠自种些瓜果小菜,替邻边庵堂缝补洗刷过活。那僻庵香火清冷,仅三两名昏聩年迈的姑子成日累夜的诵经,她每日操心完温饱便去偷偷听词闻道,念起前尘,宛如一梦,痴念淡去许多,又自觉罪孽颇深。
  一日去镇中卖针黹手工换些银钱,沉珠听说甄世万与崔嫣由京中回来,竟是偷偷跑去甄家后门,因熟悉地方与下人的做工时辰,避得紧紧,无人发现,去了几日因不敢逗留太久,皆没看到崔嫣,今日再摸了去,却正撞得崔嫣在院内岩后,蹲在个火盆面前烧冥镪,两边置放了蜡烛。原崔嫣路上已询过沉珠下落,听她并没回去彭城,只当她已死在追匪手中,或命丧于那深山,想她虽待自己有加害之心,但如今人已不在了,又还有什么好忌恨追究的?非但半句未提沉珠撇下自己独走行为,反倒念起自己刚来甄夫人府上,她待自己的种种照顾,更是于心不忍,这日恰是沉珠生辰,想她一生可怜,便拾掇了些奠物来祭拜。
  沉珠当下看了如浇凉水,愈是愧疚,想着自己如今人非人,鬼非鬼,又不敢回夫人府宅,出了门便是跑去暗巷痛哭一场,在街上远远正遇着酒轩内喝得昏懵过头的甄廷晖,心头一动,将他拉了出来。
  甄廷晖揉了半晌眼,才望清面前何人,头脑发昏,肘都撑不起来,只茫道:“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这话却是犯下大错。沉珠也不希求他见着自己还魂会喜出望外,但见他一脸怔忪,爱极生了恶恨,弯下腰来,凝着他一张脸,只想着
  ,若非这张俊容貌叫自个儿蒙了心窍,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还差点作下偿命之孽,想着便将那竹篓里头随身携带的做活儿剪刀一把掏出,迫近那脸。
  马逢贵在拐弯儿处墙后见这情形,也是一惊,却是眼睁睁瞧着那女子泄愤,心下出了口恶气,暗自喜道:“甄廷晖啊甄廷晖,你不总自命过高,爱惜你那张脸吗?自作孽不可活,看你日后还有甚么资本好是炫耀。”
  甄廷晖手足发软,危机在前偏挣脱不得,心忖自个儿年岁还不大,难不成现下便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见沉珠泪儿滚了满脸,举了剪刀贴于自己颊上,本该是痛恨她至死,却只叹了一声,发足了些力气,虚虚道:“沉珠……是我,我对不住你。”
  他醉得声音如糊在泥团,根本叫人听不清。沉珠的泪珠儿如同烧开了的滚水一样,滴滴答答落在甄廷晖脸上,却是下了狠心,扶了剪刀在那皮白肉净的脸皮儿上刺划下去,哭出声音:”少爷!沉珠——好恨你啊……”
  甄廷晖面上一刺,热液哗啦留下来,痛得恨不能死去。马逢贵这才由后面显了真身,指了沉珠佯作惊喊:“好你个黑心烂肝肠的!竟伤了甄少爷,你可别走,我马上去唤官差!”
  甄廷晖趴在地上,血已是糊了半张脸,那伤口极深,血肉翻起,极其可怖,已是生生毁掉了一张玉琢粉雕的容颜,看得叫人怵目惊心。他见那马逢贵转身跑去乱喊,勉强抬起一只胳膊,将沉珠猛力一推:“走……快走!”
  沉珠呆住,良久嚎啕起来,又由他搡了两下,才朝后巷跑离。
  甄廷晖这一伤,清丰县是去不了了,只被人送回了家中,卧榻不起。那脸上的伤不至于伤性命,却是圣手难医,成了终生磨不去的疤。饶是个寻常人脸上添了一道恶痕也是一桩灭不下的痛心事,何堪是极爱脸面的甄廷晖,揭开纱布,瞧着那疮口,便是痛不欲生,再不离屋一步。
  甄世万恨到不行,甄夫人哭到两只眼儿都要瞎掉,马显祖也是责令下属满城去搜那逃犯,又派衙役去甄家找甄廷晖描述那凶徒容貌去绘图,熟料甄廷晖只说当时已是不省人事,根本瞧不清对方样子,马逢贵虽看清了沉珠模样,却不晓得原是甄家的丫鬟,本就欢喜得偿所愿,也只随便应付了几句而已。
  崔员外闻言那甄廷晖破了相,成了个疤面人,连忙托人叫崔嫣回去一趟。崔嫣本一回彭城便打算告假回家,熟料甄廷晖没几日出了这档子事,一时也不好脱身,现下见他伤势好转,家中平静了些,才是返了家里。


☆、更新

  回家自是先与家人一一碰面,里外寒暄一通。听到那惊心动魄处,父女忍不住抱头痛哭几场,却是有悲亦有喜,喜的便是许氏拜菩萨多,终是得偿所愿,目下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崔妙自打得知姐姐被掳,那一次不欢而散的气怨早就消干殆尽,想着若不是自己,姐姐怎会去甄家,又摊上这等飞来横祸,心中一直不安,这日一见姐姐回来,喜出望外,拉了手问东询西,喜完哭毕,末了不忘道:“初儿姐姐,苏哥哥在淼惠很不得志,次次来信回家,都是十分苦闷,说是上司刁钻不好伺候,姐姐能否跟那甄大人说……”话还没讲完,已被父亲咳嗽打断。
  崔妙见爹阻自己正事儿,不肯离去,跺脚便嗔:“爹!”崔员外却是再不像往日那样纵溺,骂道:“你姐姐一回来,还没歇够气儿,自家人的话都还没说完,哪来的辰光去关心外人!还不下去!”说着便要上前来扭耳朵,许氏这才将二女儿拉了一同下去,厅内惟留长女一人。
  崔员外同崔嫣提起苏家那门告吹的亲事,怕她面薄,安抚:“亏那苏老儿总大言不惭自家儿子何等的龙章凤姿,精心培育许多年,也不过当个偏荒之地的都事,还混得并不如意,幸得你跟他退了亲事,还可另寻门楣。”见崔嫣不语,当她担心名节,虽心中没底,却犹是强自安慰:“只有讨不到媳妇儿的儿郎,哪有嫁不出去的闺女?现下连寡妇都能寻到好姻缘,况我家女儿生得又不比人家差。那苏家瞎了眼,亏我先还同他们讲道义,待得你找个比他们家那小子好一百倍的夫婿,准保叫那苏老儿后悔!”
  崔嫣道:“女儿才不关心苏家后悔不后悔,既已退了亲事,爹爹也别总是记挂在心头徒增烦恼,若舍不得那些人情官司,逢年过节便继续个面子上的周旋,若是无这份心思了,便断了来往也没甚么大不了。“崔员外瞧这女儿言语笃定,较往日长大许多,喜忖在官户人家一段时日就是不一样,禁不住道:”闺女啊,看来那甄家待你真不是一般两般儿的好……那甄家少爷该是也对你不薄罢?“
  见这女儿瞳滚睫闪,并不言语,神色一动一凝之间,惹得眉弯新月,弧齿见玉,崔员外愈看愈是得意,这一副原先在闺中也不见的娇滴滴,怎会不叫那甄家公子哥儿动心,怪道那日还与苏家那小子在衙门为自家女儿争起风,一说起那甄家少爷,语气又是略一犹豫,摸了手边杯盖道:“可就是听说惹了什么孽债,好端端一张脸给人割了,我与你母亲本是属意,但如今……真是为难得很啊,就是不晓得女儿是
  怎么看,你若不应允,爹爹也绝不勉强,恶疤丑脸的人,再好的家世,爹爹打心眼儿里也是瞧不大起哇。咱们崔家尚有不少义气世交,你那几名世伯膝下皆有与你同龄的好儿子,趁你与那甄家少爷尚无瓜葛,爹爹先予你好好另排一门好姻亲。“
  崔员外历来求婿也并非一定偏喜出众相貌的公子哥儿,只是向来脸孔有疤的人,要么是受了黥刑的囚徒恶犯,要么是打家劫舍的贼匪,素来百姓见着这类人,皆是退避三舍,不比看常人的眼光。听闻那少爷的脸伤不是一般厉害,日后怕是没办法入仕了,走出去亦是会怕遭人歧视,若是招下这门女婿,非但会得外人嘲讽,被苏佑合晓得,更是要在背后笑掉大牙,纵当初想顺那坤仪郡主的意思结这门亲,如今也不大甘愿,想来又不觉叹息女儿命不好。
  崔嫣今日回来全为死里逃生后与家人聚个首,并不知爹爹还有这番询介,现下被问到了嘴边,心跳咚咚,略一打算,走到主位前头,朝着父亲两膝一弯,咚一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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