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被杖责五十后出了相府还能不能活命,就不是苏锦想考虑的问题了。人不能心慈手软,可有的时候,也该做做样子。
为她治病的大夫一批一批来,又一批一批的去,整个相府似乎又因她的再次受伤而陷入低气压中。一切忙完时已近黄昏,苏锦被阿山和笑笑勒令,趴在床上不准动弹。
笑笑也受了伤,给苏锦换衣擦药以后,便回房休息。众人都退去后,屋子里只剩下阿锦和阿山二人。
屋子里一片宁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阳光的照耀下,尘埃在空中跳动的声音。阿山挺秀的眉头微微皱着,垂头看了苏锦一眼,眸间似有淡淡的隐忧滑过。
苏锦安静地趴在床上,浅浅的呼吸响起,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紧皱的眉心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告诉他,她还清醒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不想面对他而已。
他没有开口说话,缓缓走到窗边,轻轻地将木窗打开,窗外是一大片的秋菊,菊香阵阵,幽幽的飘了进来。
夕阳似火,将暖红色的光芒投射进来,在他俊秀的脸上淡淡地晕开一层光华。少年眉目清冷,身姿修长,背手静默在夕阳下的身影,竟是透着几分无可比拟的华贵气质。
“阿山。”
苏锦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阿山静静地转过身来,冲她浅浅一笑,道:“睡吧,明天就会好很多的。”
“我睡不着。”苏锦摇摇头,深吸了口气,犹豫半晌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似乎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阿山的身子微微一震,忽然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我去看看给你预备的药膳好了没有!”
“阿山!”
苏锦大声喊住他,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阿山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许久许久,方才苦笑一声,涩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与其被你质问,不如我自己坦白。”
他缓缓地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锦,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悲凉的自嘲以及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厚重的沧桑。苏锦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强烈地涌出一个念头:她不要听他说什么了!什么权势倾轧,什么阴谋冷箭,什么隐瞒欺骗都他ma的见鬼去吧!只要他还好好地活着,那么,他是谁都不重要!
“算了!”
她急切地扬起脸,想告诉她心里的想法,可他却洒然一笑,低沉道:“当今皇帝子息单薄,只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如今已封亲王的陈烁,还有一位……便是我。”
他讽刺地轻笑一声,目光悠悠地看向远处,声音很平和,好像现在讲诉的只是个陌生人的故事。
“皇宫是个充满陷阱与斗争的地方,古往今来,皇室之中手足相残骨肉相欺的事并不鲜见。然而,我与他——我这位唯一的哥哥却自小异常亲密。他是皇后嫡出,理所当然地获得大部分人的关注与期望。可是,他什么都让着我,甚至故意作出不思进取的样子,将父皇气得心灰意冷,从而将希望放在我身上。”
“我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却拍着我的肩膀说,他乐得逍遥。三年前北蒙进犯盛州,连连兵败的消息将我心目中如山的父皇打垮,我有心为父皇分忧解难,却苦苦想不出对策。偷溜出宫已有半月未见的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谈笑着跟我说起青楼里有人争风吃醋,结果被泼一身酒差点烧死的趣事。当时我心头一亮,立刻根据北蒙骑兵与战马均披竹甲,不畏箭弩却必定怕火的情况,与他连夜商讨出发射酒弹加火箭的火攻之计。”
“然而,此计实施时,却发现北蒙军早有防备。在我军投掷酒弹时,北蒙派出两千精锐弓箭手,将大多数的酒坛击碎在半空中,酒水洒在我军阵营,然后,一排火箭从北方飞来……”
他顿了顿,眼里的淡漠渐渐散去,愤怒顿时席卷而来。苏锦顿觉一阵心惊肉跳,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她想叫他不要说了,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可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他的眼神阴厉,声音里带着一丝低吼的嘶哑:“有人上表说朝中出了细作,查来查去,竟查到我母妃头上!人证!物证!连她孩童时曾随外祖父去北蒙游历之事都翻了出来!外祖父猝死狱中,母妃含恨吞金,我被关进阴森冰冷的永寿宫,永世不得出来!”
“可是,这还不够,我已经被他们害成这样,他们还是觉得不够!押进永寿宫的第一天晚上,我的晚膳就毒死了墙角偷食的老鼠。”
☆、143 永远的阿山
阿山紧紧地闭上眼睛,清俊的面容已经被彻骨的痛苦扭曲至狰狞,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喷薄而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怨毒与杀气。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洒进来,朦胧地映出一个淡淡的修长身影。
一夕之间,风云突变,昔日至尊至贵的二皇子骤然变成阶下囚,母族负屈被灭,至亲含冤离世,当时不过才十二岁的他是如何度过那段地狱般的阴暗时光?又是如何躲过他人防不胜防的冷箭谋害,独自逃离冷宫?
苏锦紧紧咬着唇,满腔的悲戚和心痛如奔腾的海水汹涌而上,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呼啸翻腾,那么多的不解和疑惑在突如其来的真相面前一一得到答案。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商贾府中一小厮也会如此有才华;为何当时卖画时总会有人慷慨地全买;为何有陈烁在的地方,总看不到阿山……
她微微闭眼,只觉双颊一片冰凉。
“然后,”阿山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情绪倾泻后的无力,“我在一个老奴的帮助下,离开了皇宫。身无分文的我,在北风呼啸的冬夜,如一只丧家犬般蜷缩在他人的屋檐下,颤抖了一晚。担心有追兵,我连着五日不敢闭眼,也不敢去找任何人。直到我遇见了养父。”
苏锦知道,他口中的“养父”必定就是似月的父亲。是这位好心人将阿山带回家,给了他一个安定的居所,或者可以说,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蓦地,脑中闪过一副火灾后的残垣断壁的画面,苏锦心头一惊,已然明白当时他站在废墟中悲伤无助的原由。
“之后我才知道,母妃通敌之事居然被朝廷按压了下来,只对外宣称身染恶疾。而外祖父悲伤过度,终殁。皇帝念其一生忠厚,追封为忠厚侯。只说我游历四海,暂不知所踪,并将之后的盛州大胜之功算到我头上,令我在朝堂与民间的声望陡升。对此截然不同的结果,我极是疑惑。一边猜想可是父皇发现了什么,欲还母妃清白。然而我更担心,这极有可能是皇后的诡计,她要将隐藏已深的我钓出来。”
“我担心被找到,提出离开。养父虽舍不得却也尊重我,姐姐送我出城,然而我二人未走出百步,却发现她的家因我而被付之一炬!我已觉察出人群中混有皇宫之人,深知其中厉害,便背起因伤心过度而晕倒的姐姐,出了城。”
阿山哽住,深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半晌才继续道:“在城外,我们遇到柳书清,他便将我们带进柳府,我和姐姐隐姓埋名,在柳府为奴为婢苟且偷生。”
“后来柳书清看破了我的身份,他却并未声张,反而默默地助我良多。”
说到这,阿山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平和,他缓缓地转过身,深沉地看着苏锦。
“你们兄妹二人,都是我陈淏的恩人。”
苏锦微微怔住,随即苦涩一笑,默默地回望着隐在黑暗中的少年。似乎能洞悉她的担忧,他淡淡道:“你放心,柳书清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我担心的是,陈烁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陈烁……想到这个名字,心里陡然一痛。
陈烁屡次相帮,是不是跟阿山有关?李骁当时在找的人就是他吧?之所以接近她,恐怕也是看到她与阿山亲近,才特意找了个借口,谈什么可笑的交易!苏锦心里禁不住一阵冷笑,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局,她不过是这个局中意外冒出来的小卒。而陈烁和阿山,便是这棋局的操盘手。
或许是她的笑声太骇人,阿山紧张看向她,心里仿佛有着一件宝贵的东西从此将远离他的恐慌。忽然之间,他觉得以往的痛苦和仇恨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如果他失去她,即便得到整个世界,他也将只是一副尊贵的行尸走肉!他一步跨到苏锦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你在生气?你在生我的气?你气我隐瞒你,欺骗你……”
“嘘……”苏锦伸出尖尖的食指,轻触他冰凉的唇,微微侧起身,然后反握住他的手,声音柔和得好似绵绵的春水:“从今以后,你还是我们的阿山吗?”
阿山呆住,深深地凝视着苏锦秋水般的双眸,他心口一热,胸腔里好似有奔腾炙热的情感在积聚,渐渐的,仿佛热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当然。”他沉默了许久,轻轻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细细的海浪,“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阿山。”
两只冰冷的手在黑暗中紧紧地握着,然后慢慢地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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