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阿易，我想问你，你想着报仇吗？”
阿易原本想说上一堆冠冕堂皇一堆非常符合小女孩心情的话，他原本想要彻底调动起阿朵的同情心。可是，看着女孩那澄澈如莹的眼睛，突然的，鬼使神差般，他脱口而出“是的，会报仇。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你，会阻拦我吗？”阿易眼角微挑。
“不会。”阿朵很干脆地摇摇头，她拿着虫笛无赖般的抵着自己的下巴“我不是你，我无法理解你的痛苦。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阿爹阿娘出事，我会疯掉，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如果决定要报仇，那是你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也没有理由来和你说什么原谅呀什么放下呀。”阿朵没看阿易，只是扯起了一边的树叶，吹出了幽幽的调子。
放下叶子，她看着远方像是看到了当年父母车祸后那个痛不欲生的自己，她含糊地很轻地“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是四个字。伤口不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知道有多痛的。”
第 57 章
阿易惊讶地看着月色下朦胧的女孩，他不敢相信那轻如风声的话会是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满是天真，白纸到了让人嫉妒的女孩说的。不过，下一刻，阿朵脸上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阿易怀疑自己真的只是幻听。
阿易是幻听，他听到的是许多许多年后那个失去父母的女孩的痛苦。
“阿易，我想告诉你。你前几天吹响了虫笛，我现在不能保证，但这也许证明你可以学习五仙的武功。但是，能不能学，让不让你学，那就看你自己了。”阿朵歪着头“我本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你很聪明，你比我聪明太多。你早晚会知道的，而且从别人那里听到片段还不如我现在告诉你呢。”
“阿朵。”阿易这个时候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按照一般的来讲，他应该说直接根本不想学五仙的武功，他应该说他被救了就相当于再生了，他应该虚伪地说着自己根本就相信着阿朵说的任何的话，他应该讲着他不会去问别人去打听什么消息。
可是，他信吗？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谎话。
“阿易，我不会劝阻你的。更不会说什么放下仇恨海阔天空，什么你爹娘更希望你好好活着之类的话。说了，嗯”阿朵继续撑着下巴“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虚伪吧。”
“没有，我不会。”阿易轻声“你能够说出这些话我已经很高兴了。当年，很多人劝过我不要报仇……我并没觉得他们虚伪，他们其实也是在关心我。不过，我听不进去，我现在还是听不进去。爹娘的仇我永远也忘不了”
阿易看着天空，轻声“如果不报仇，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
“为了报仇，我已经做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已经不可能再放下了。”阿易看了眼正认真听着他说话的阿朵“我只希望，我的小妹妹，她不要知道这一切。我只希望这些仇恨我一个人背着就行。”
“你真是个好哥哥呀。”阿朵有些小羡慕“可惜我没有亲哥哥。”
阿易欲言又止。
“好了好了，天也晚了。我该回家了，不然阿爹阿娘又要出来找我。嗯，那天虫笛的声音听不清楚，下次我把我自己做的一把拿来给你听听。嗯要不，你明天来我家吧，我还有两个好吃的蝎子干呢，到时候给你吃。”
第二天，早早和凤瑶说了一声，阿朵就溜出神殿。阿易早就在路边等她。这些日子，村民们一直看到这个少年，而且阿易也非常礼貌。村民们不时也对他笑笑点点头。
阿朵拉着阿易的手走着。
小手软软的，暖暖的。
等到了家里，阿朵先让阿易坐下，然后掏出了两黑乎乎的蝎子干。她自己爬到角落里拖出了个箱子。打开箱子，她形象粗鲁地开始挖东西，一样一样，然后，她掏出了一把很丑很简单，丑到连虫笛自个都会想要自绝的笛子。
“喏，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丑了那么点点。”阿朵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很适合没有武功的人吹。”
阿易没有接过笛子，他反而看着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襦裙，襦裙的旁边，小心地放着簪子和堆纱的头花。
虽然阿朵选择性地遗忘了在长安的事情，但是这套襦裙瞬间启动了她的更新程序让她想起了当年去中原。
她小心地拿出了襦裙和簪子给阿易看“这衣服很漂亮。”
阿易摸了摸裙子，拿起了簪子，像是在笑“是很漂亮，你穿起来一定很可爱。”
这套裙子是他缠着娘亲买的，这个簪子是他拿了自己的零用加上保证用功学习后娘亲贴钱买的。
当时，他还记得，他的娘亲笑嘻嘻告诉他要收养那个女孩的事情，那时风很好花很香阳光很舒服，他的娘亲说着
“彬儿，娘准备收养了这个女孩子。以后她就可以当你妹妹了。呵呵，如果找到她的亲生爹娘，如果说，她家家里情况不错配得上我家的彬儿，如果说以后她变得知书达理又贤淑持家，以后，娘都可以考虑让她当你的小媳妇。”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他好像脸红红的让娘亲不要胡说，然后兴冲冲地想着要为妹子去买衣服买首饰。他记得其他几个朋友家的妹妹都穿漂亮的衣服都带着好看的首饰，他的妹妹一定不能比其他人差。
第 58 章
那段日子很美好，他有着温柔的娘亲，有着严肃正直的爹，还有着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天赐的小妹妹。他倒是没有想过那个妹妹是不是会成为自己的小媳妇，或者说，他没有认真考虑过，他还小，一心的想学的爹好好练武，习字。就算那个妹妹亲生爹娘找来，他还可以和妹妹联系。
他本来以为，生活就是那么的简单和透明的快乐，他以为，以后他会和爹一样加入天策军，然后为大唐效力。他以为，他以后会有个小妻子，然后会有几个孩子。如果没有战事他会在日暖天青的日子带着全家去渭水边踏青。等到有了战事，他会浴血奋战不跌了杨家的名声，而他的小媳妇则会在家等着他，会操持着家务会带好他的孩子们。就如同，他的爹和娘一样，等到他头发胡子白了，再也扛不起枪，他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去上战场继承他的事业，而他，可以握住曾经的小媳妇的手，躺在院子大树下的榻上，听着树叶哗哗。
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会想到之后自己遭受的耻辱和那跌进乌黑泥潭般的堕落，堕落得都无法再承认自己的名字。
襦裙很干净很新，看得出来没有穿过几次，簪子也保管得非常好，如果戴在头上还能看到颤颤的风情，只是纱的花已经黯了颜色。看着这些东西，阿易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他家的东西，无论是他的还是他爹娘的，都已经没了，再也无法找到。
而他没有想到，他今生还能看到和爹娘有关的东西，还保存得这么好。
“他们对我很好。”耳边传来阿朵的声音“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我知道是他们救了我。”
“不过，我还是想和阿爹阿娘在一起，后来偷偷走了，真的很抱歉。不过我想，当时如果和他们说了，他们应该不会让我走的吧。而且我还怕他们看出阿爹阿娘的身份。如果连累了爹娘就不行了。”阿朵突然的“阿易，你有没有去过长安？”
“啊”阿易一下慌张了“没，没没没。我……我没去过长安。我……一直在洛阳，后来出事后就……我从来没去过长安。”
“其实，我还是蛮想谢谢他们的。不过，我想我不会再去中原了，只希望他们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他们家还有个小哥哥。”
阿朵开始八卦了“那个小哥哥很一本正经，还对我管头管脚的。”
“你……喜欢他吗？”阿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嗯，我想我喜欢他的吧。他其实也很关心我，还给我买东西还陪我玩逗我开心，就是有时候故意要惹我生气。”阿朵将襦裙叠好再次放到了箱子里“他很正直很严肃呢，虽然才比我大几岁。”
“我想呀，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威武的军人。骑着大宛的宝马，穿着亮闪闪的盔甲，手中长枪的红缨在阳光下耀人眼。他一定会大公无私，和他爹一样。”
“到时候呀，肯定许多的姑娘都会喜欢他，喜欢他威武的样子。”阿朵调皮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看不到他英俊的样子了。不过就算看到了，大概他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了。”
阿易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