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山中一座山峰上,古木参天,树冠如盖,枝桠横生,槃根错节,偶有鸟鸣声啾唧响起,丛林中时不时窜过几个跑得飞快的影子。
这一切都是让陈萸脸上变色的因由。
关珊坐在搭成的简易木棚里一块大石头上,想着怎么把人给找出来。这十二座山,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想找数万人合在一起的军队不算难,找零零碎碎的几个人或者上百人,简直是犹如大海捞针,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陈萸看了看木棚外面,苍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地走到关珊身旁,声音有些颤抖地叫道:“公子……”
“嗯?”关珊依旧想着自己的事儿,随意地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陈萸再说话,扭头去看她,立时吓了一跳:“阿萸你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早说呢,军医刚刚才跟着蒋乐他们出去探路了啊。”
陈萸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阿萸没事,就是……”抬头去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光芒照射下,纵横交错的枝节中又有一只鸟类扑扇着翅膀倏然飞过,扫落几片叶子打着旋儿在半空中飘飞。她立即又是一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觉得这林子有些可怕……”
“啊?”关珊纳闷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点奇怪地说,“可怕?不就是个大森林,又不是热带雨林或者原始森林,有什么可怕的?”
陈萸继续抖抖索索地摇着头,脸色还是极差,听到点儿什么声音都要颤抖一下。
至于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吗?关珊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陈萸的想法了。她只能抓过陈萸的手握住,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么多人呢。就是几只鸟兽,根本伤害不了我们,所以压根儿没什么好怕的,是吧?”
陈萸显然是努力在做心理建设,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脸色好上那么一点点了:“多谢公子,阿萸好多了。呃……”她忽然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初荷,小声说,“初荷姑娘比我强多了,公子你看,她面色如常,还忙着做事呢。”
关珊扭头去看,初荷已经在简易木棚内席地铺好了床铺,这时正支起了架子,把锅勺拿出来摆好,还掏出一些硬邦邦的饼子。
初荷面容很是清秀,现在已经有十九岁了。她人很是沉稳,做事细致妥当,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多说,又很有眼色,更兼细心体贴,一路上的确是像唐莹说的那样,帮了关珊很多忙。这时关珊陈萸两人都去看她,她也是不焦不燥不惊不慌的模样,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
关珊只见她拿了些木柴,开始点火,她脑中灵光一闪,立即凝目去仔细看,过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她想到怎么在这大山林里找出敌军了!
×××
此时此刻,距离定军山五百里外。
范觅与三个人一起,装作之前战乱之地的流民,混进了一个小村庄里。四个人里,范觅算是年龄比较大的,其中有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子,因为长期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所以长得面黄肌瘦,个头也不高,也不用装了,看上去就是很有几分流民的样子。其他几人抹脏了面容,穿了破破烂烂的短打,倒也是合格的流民模样。
这个村子并不大,可村外却有数万人的军队驻扎,粮草充足,其它箭矢之类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这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引得范觅几人混进来的缘由。
他们混进汉中已经有好几天,一行人分散开来各处查探,定时交换消息。经过四处寻找,今天终于还是给范觅四人发现了重要的情报。
张鲁军并不是说就真的全部化整为零隐藏在定军山中。这座小村庄处,才算是他的大本营。
范觅和其他三个人说好了,分散开来,装作不经意地在村庄里到处转悠,顺便随口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时不时再夹杂着一些关于村庄外驻扎军队的信息的。
他认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隐蔽,普通人根本察觉到一丝异状。
可范觅失算了——因为他没有想到,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张鲁举兵,与关珊这新任益州牧的一战,始作俑者正在这个村庄里。
范觅几人进了村子的第一时间就被他派了人暗中监视起来,这时自然第一时间看出范觅等人的不对来。
于是,范觅四人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绑了抓起来,送到了村外的军营中。
范觅被绳索束缚着,蒙了眼睛一路跌跌撞撞,等到眼睛上的布被揭开时,他一眼就看到自己身处营帐之中。而与他一起的三人,无一例外,全都与他一样呆在这里了。
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案几后,坐着一个宽袖大袍,面容儒雅,身形清癯的男子。他挽着文士髻,面上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的笑意,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朝范觅等人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说道:“迫不得已用这种方式请了你们几位前来,还望海涵。”
范觅一愣:这人是谁?他们秘密调查汉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张鲁手下有一个这样的人?或者说,他不是张鲁的人?那么他是谁?做出这种样子来,是敌,是友?
☆、第五十二章 骤雨将至
“不肖姓钟,单名一个‘淼’字,现任职公祺帐下,亦是你家主公故人。诸位稍安勿躁,待得了你家主公一个承诺之后,不肖定亲自送诸位回去,彼时诸位若恼怒难消,不肖愿负荆请罪,但凭诸位发落。”温雅男子右手支颌,手肘抵在案几上,面带犹如春风般的微笑,徐徐说道。
范觅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我家主公的故人?确定不是敌人吗?”
钟淼却似乎对他的敌意一无所知,闻言只是扬唇一笑,懒懒道:“故人或敌人,你家主公自有论断。诸位先请了。”说完斜了下手,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他犹如女子般纤细雪白的手腕。“清远,带他们下去,严加看管,如若一人自行离去,那便……”
清远一低头,抱拳道:“是,军师。”引了一队人上来,围着范觅四人往外走。
范觅四人虽然被绑得严严实实,但被带到村庄最外面的柴房去时,一路上却并没有对他们推搡辱骂,这对真正意义上的战俘来说,已经算是礼遇有加。
被关进去之后,那个叫清远的招了招手,语气轻蔑地说道:“把他们解开,这屋子给我围起来,严加看管!军师有言,若逃了一人,我等皆是军法重责。”
有人上前去解开绳索的一瞬间,范觅微微侧头,给他身旁的罗震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罗震进州牧府有几个月,跟在范觅身旁的时间占了这几个月的三分之二还要多,两人之间已经默契非比寻常。见到范觅的眼神,他立即动作细微地悄然点了下头。
绳索一松。
四人同时疾速分开行动!
范觅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抢步上前直冲靠近门口的清远,罗震与其他两人杀向柴房内的两人。
其实送他们过来的有八个人。可这柴房着实窄小,又非常杂乱,满是灰尘,清远等人自诩这里里外外全是他们的人,这四个人已经是插翅难逃,是以只让两个人进屋给他们解开身上绑着的绳子。
钟淼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他们只是做人质的,只要不妄动,基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清远实在难以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还想着尽力一搏。
范觅的匕首泛着寒光,到的很快,眨眼就逼到清远面前,他仓皇之间反射条件地伸出右臂去挡。范觅下手毫不容情!
清远一声闷哼,右手臂上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流了出来。他抽出腰上挂着的环首刀,口中大喝出声,手上忍痛反击。同时想着自己在门口,不能给这几个俘虏出去的机会,必须逼他们进去!只要还在这屋子里,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范觅显然也很清楚,清远大刀一逼,他却是立即往后大退一步,反手匕首相击。环首刀撞上匕首,立即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门外传来众多脚步声。
三人对两人,而且范觅这一次带着一起的三人,原就是有武艺傍身的,进了州牧府更是花了大力气训练过。清远的两个帮手根本不是对手,短短时间内,那两人身上就多了好几个窟窿,当即连连退避,狼狈不堪。
范觅当机立断:“罗震,退!”厉声喝完,再次抢前一步,右手暗暗施力,这一次再撞上清远的环首刀,他的刀刃顿时“咔嚓”一声一分为二。脚下一沉,侧身,左手成爪,一把抓住清远右肩再用力一收,同时右手回到清远的脖子上。
罗震三人已经抢到门口。
“咣当——!”一声大响之后,罗震等人默然退后一步。
面对来人,范觅匕首放在清远脖子上,原本凌厉带着杀气的脸上忽然神色一敛,笑眯眯地点着头说道:“钟先生,你既然只是想要我家主公的一个承诺,那么我一人在这里等着也是一样。何必这样囚禁了我这三个兄弟?不如放他们回去给我家主公禀报了先生你的意思,还免了钟先生你派人去寻我家主公,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