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酒肉席面接待的潘大伯父子几个慌了手脚,往大里估算也只会来个百八十人,谁会想到超出这么多?赶紧地立即带了人,就近往别村去寻生猪牛羊,临时要买,也压不得价钱了,拖回家来直接宰杀,割肉煮熟上桌待客,倒让迎亲的人们吃了个新鲜。
大妞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锦绣嫁衣看得姐妹们羡慕不已,纷纷赞她好手艺,大妞也不说话,低着头独自享受内心的甜蜜——每天在酒店里忙碌的人,哪有闲功夫绣花?她也不会那巧活儿,便坦白告诉冬哥自己不会绣花,天天忙,没空做嫁衣,冬哥说有什么难的?直接去绣庄买两套未婚夫婿陪着未婚妻去绣庄挑选嫁衣,把绣娘们看傻了,又是羡慕又是打趣,大妞十分高兴,也担心自己不会女红,会被冬哥轻看,冬哥笑着说:你就是会我也不赞成你做那活儿,娘年轻时候也绣过花,眼睛都险些弄坏了,后来没空绣花,眼力反而好回来。
各样俗礼完成,大妞得了长辈嘱咐,不能回头,在众姐妹的陪护下,含泪恋恋不舍地走出熟悉的院门,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轿,喜乐奏响,花轿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抬起,喜气洋洋的迎亲队簇拥着花轿,离开莲花村,欢欢喜喜赶回城里拜堂去了。
大妞这场婚礼算是极热闹有看头的,小乔兄弟却因怕人多眼杂,照旧锁在厚院。小乔不能到前院看大妞出嫁,只好像只大璧虎般紧贴在篱笆上,眼巴巴透过竹片缝隙往前院探看,一直看到花轿离开,喜乐声越去越远了还不舍得离开那地方。
汪浩哲背手站在搭得高高的葫芦架下观赏大小葫芦,见小乔动也不动,便摘了片细叶凝气发力掷过去,相距五六步远,薄薄的树叶被一股轻微力道控制,直直砸到小乔脖颈,小乔伸手摸摸后颈,总算回过头来,怀疑地看看汪浩哲,又抬头看看天,说道:“没下雨啊,怎么感觉有雨滴打到我这里了”
汪浩哲唇角上扬: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这功夫着实难练?从十岁起练这手飞花摘叶,到现在只练成雨滴般的力道“小乔,不是雨滴,摸到那片树叶没有?是我摘叶打中你的”
小乔不可置信地翻看手上那片树叶:“不会吧?这么神奇?真的感觉有沉甸甸的雨滴砸到我脖颈了呢”
“你再看”
汪浩哲又掷出一片树叶,这回打中小乔肩膀:“怎么样?”
小乔笑了:“还真是不过刚才打到皮肉像雨滴,这回却没感觉,身上穿着衣裳呢哥哥你真厉害,树叶能射人,这可是很需要技巧的哦”
汪浩哲看他一眼:“技巧是什么?这叫飞花摘叶,是我师门中一种很难练的武功。如果能练得好,可以当暗器用,杀人如等闲”
小乔瞪眼:“为什么要杀人?”
汪浩哲轻叹:“有时候……不想杀人都难哥哥梦见过杀人,不然我们如何能逃脱追杀?就算不杀人,总要防身——我以前没想到,这一招倒是很适合你,不然哥哥教你?练这个需要耗时很久,但不会太辛苦,你只需要练好内功,气力凝聚于指尖便成,如何?”
汪浩哲闪闪发亮的眼睛诱惑不了小乔,她断然拒绝:“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能挡就挡,不能挡就逃,逃不了也算了一辈子不过活那几十年,不好好享受生命,浪费时间去研究杀人防人,我觉得不可取”
汪浩哲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眼眸转身走开:“真怀疑你是不是……男孩一点血性没有”
小乔在他身后挤眉弄眼:哥哥你真相啦哈哈
第八十七章 去意
又到深秋季节,满院苍翠渐消,四面篱笆上茂盛的绿藤肥叶经霜露打过,垂蔫枯萎,却留下累累瓜果给人一种秋实的喜悦感,那片片黄叶在风中飘零虽然秋韵十足,总不免让人生出些许愁绪,小乔不擅长伤春悲秋,除了偶尔想想前世亲人发一阵子呆,也想想黄文正,奇怪总念念不忘那家伙,好像这辈子找不到他不甘心似的。
平淡安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毫无新奇之处,小乔完全把自己当潘家人,跟着四蛟融入莲花村人的生活中,连说话口音都跟本地人一模一样,不知底细的就初次见到她,百分百把她成土生土长的本村小孩。这样她还能寻找到些乐趣,汪浩哲不拘着她的时候,可以出门跟着孩童们混,上山下田,帮大人们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从入秋收谷入仓到旱地里掰苞谷、拔黄豆杆、犁地捡红薯,她都经历过了。虽然出不了大力气,但辛苦流汁了,品尝到了农家丰收的乐趣,看着新围起来的新院落里搭起一个个冒尖的谷仓,里边不是稻草,而是货真价实的粮食,她真切地体会到了潘富年夫妻心里的踏实欢乐。
农人,时刻惦记着的就是土地和粮食,给他再多的银子,他也只是高兴一时,而辛苦流汗一年,亲手打下满仓满屋属于自己的谷物,才能让他的喜悦充实而踏实。
汪浩哲还是一如既往的离索,不见外人,自从他身体康复,行动自如以后,连前院潘家人也不能常见他的影子了。
他的伤病完全好了,小乔磨着曾大夫得了一种去痕药膏,每天早晚涂他脖子上的长条疤痕,收效不错,半年下来那道疤虽然没有完全去掉,却也逐渐淡去,大热天衣领低些看去没那么显眼了。身手已练得回复轻灵敏捷,愿意的话,走路可以没有声音,来去如风。小乔最不喜欢这种叫做轻功的武功,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他在榕树下的厨房做好饭菜,跑出去朝木楼里的人喊一声“哥哥来帮忙”,这才刚转身进门,背后就伸出一只手:“这个我来拿”
被他吓过两次,死了无数个细胞,以后再不敢喊他帮忙了。
汪浩哲每天在厚院的生活很有规律,看书练字、修身养性、打坐练功,冥思苦想是为了尽力努力恢复记忆,其他的都还好,唯有记忆总是恢复不过来,就像是一道关卡,他冲不过去他很苦恼,但这动摇不了想离开此地的决心。
虽然想不起从前,参不透以后,但他不应该过这种安宁静好的平和生活,他有梦境,梦境里刀光剑影,危机重重,无穷无尽的责任感压迫着他,催促着他,梦中表露出来的各种情绪才像是真正的自己……潜意识里他觉得该走了小乔却是一副陷于世外桃源的陶醉模样,他说不喜欢颠簸流浪生活,在这儿多好啊,有吃有喝有这么好的木楼住,不想走了汪浩哲只当他说孩子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贪玩,有时候还任性,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想回到故土家园。以前一切由弟弟做主是因为做哥哥的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实在没奈何,现在完全好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根本不用跟他商量,睡梦中直接带走就是了,省得他一时舍不得吵闹起来惊动了别人。
机灵的小乔似乎觉察他的心思,对他说,他们是从北边下来的,想来故乡应在北边大都,弄不好就是京城从吴州往北,最直接最快的途径是运河,但眼下已进入十月,年底商船繁忙,一般不肯带闲客北上,兄弟俩又没那么多钱单独购船租舟,冬日长期在河面上行走恐怕不大好,不如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天气晴和,那时可以积攒到更多银子,也能做些妥当的准备,自己租艘船,不用与人搭挤人家的大商船,自由自在、日夜兼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故乡,说不定那时候哥哥还能记起更多事了。
汪浩哲不置可否,小乔不停叹气,能感觉到哥哥平静的外表下那颗噪动的心,但他真的不想大冬天冒雪北上,想想那种种彻骨的冰寒就害怕,汪浩哲脑子里的血块应该逐渐消失,他定是记起什么来了,要办那些放不下的大事吗?到底是什么事?
小乔承认自己只是个贪慕享受的小女子,缺乏雄心大志,历经两世,亲眼目睹自己明明死了,又以另一个身份活回来,天地间真的有一种不可知不可抗的力量,在随意操纵芸芸众生,她不做没能力办到的事情,只知道要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按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她真的很喜欢莲花村这个僻静安宁的小地方,知道不可能久住,却希望等她再长大些,然后才离开,但显然是不行了。
不是没想过和汪浩哲分开,不舍得,由陌生人到密不可分,容易吗?她喜欢依赖这个无意中捡到的哥哥,严厉起来冷冰冰霸道不讲理,明明不想骄纵却又总是不舍得拘束她,那种自然而来、发自内心的手足情不容置疑。那夜她病得迷迷糊糊,身上发热却又冷得发抖,汪浩哲不眠不休守着她,喂她喝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温柔宠爱,像前世的哥哥在她哭闹时哄着不要哭啦给你吃冰淇淋带你去逛街去商场买东西……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一句:“哥哥我想你,我想回家”
汪浩哲回答她:“哥哥都和你在一起啊好弟弟,天幸我们没失散,现在以后更不可能把你弄没了你坚持住,哥哥总会找到回家的路,带你回家……”
病好了她常坐在廊沿下发呆,认认真真想问题:还找不找黄文正?还找不找那个亲哥哥?
如果直接跟着汪浩哲走,便是回京城,汪浩哲的家,百分之百在京城回京城也难啊,被黄家的人发现了不但自己跑不脱,还累汪浩哲一个罪名:拐骗幼童。而回黄家后的境遇是什么,黄文正说得很清楚:凶恶的后母不可能放过她,即便不被当场打死,送进山里家庵,或是乡下农庄,就是想要同一个结果:让她去死。当然如果是真正的黄文娇必死无疑,但她现在是汪小乔,不一定会死,可那又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家人实在没意思,还不如没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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