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亭幽哭够了,丫头拿毛巾给她捂了眼睛,两祖孙这才能静下心来谈话。
> 果然不出亭幽所料,老太君这是为了将亭幽从京城召回,而不得不用的计策,她虽然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太后和定熙帝的矛盾,但敬老爷和敬大爷可没这样的眼光,只盼着太后还在的时候就把亭幽塞进去,以期今后长保敬家的富贵。而太后又一心想找个帮手,两方合力,老太君也无能为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时光荏苒,二十七月除服后,老太爷启程回了京城,亭幽见老太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然不肯离开,要亲手服侍汤药。
“如果不是你父亲他们不争气,我也舍不得把你送进宫。三年前你不肯听我的,拿你自个儿的身子赌气,将来只怕还有得你受的,你这孩子……”老太君的精神明显不济,话说起来也开始有些颠三倒四。
“亭幽的命是父母给的,又是老祖宗养大的,老祖宗不用担心,亭幽会护住敬家的。”亭幽反握住老太君的手,曾经能拿着戒尺追着自己打的手如今已经垂垂无力。
老太君从小养大亭幽,如何不知她的心事,如今她尽管肯承诺护住敬家,可到底是意难平的。这样出众的曾孙女儿,又有敬太后在宫里,无论嫁到哪家都是正儿八经倍受宠爱的嫡媳妇,未来的当家主母。可一旦入宫,便只能风雨里挣扎,连个安生觉都不定能睡得。
“阿幽,我知你心里苦,只是这就是咱们敬家女人的命。敬家能富贵这么百十年,靠的全是敬家的女儿,咱们家的男人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无一成器,他们都是我的血脉,我如何忍心,阿幽,只能苦了你了,你不要怪我。”老太君已经枯瘦得只剩一张皮的手用尽了浑身力气握住亭幽的手,眼里满是哀求。
亭幽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阿幽都明白,老祖宗,阿幽的命是爹娘给的。”
这便是说,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报生恩同养恩。老太君心里听了虽然发酸,却也再说不得。
“最近的邸报你都看了吧?”老太君喝了一口参汤后,精神略微好转了些。
亭幽点点头,邸报是朝堂的风向标,亲近太后的一派这些年渐渐淡出邸报,尤其是这年的京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后大势已去了。
老太君笑了笑,带着苦涩,“娴娘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要强,这才多少年啊,白白损了母子情分。”
亭幽想起那男人的可恶来,“当年如果不是太后娘娘,今上能不能坐上龙椅还另说呢,如今这般对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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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冷了脸,“胡闹,你是要学娴娘那糊涂的么。当今的皇上践祚十年,你瞧瞧如今天下的气象,已有治世之风,有这样的皇上是天下百姓之福。依我看,皇上倒是有仁君之风,否则以娴娘那样的心性,换个人早就……”老太君不忍说太后的下场。
亭幽想了想,太后那样明目张胆地连定熙帝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定熙帝对她依然礼敬,要说他怕她,倒也未必,既无生恩,又无养恩,太后还能有如今的权势,亭幽不得不认同老太君的话。
“老祖宗说的是,是亭幽糊涂了。”
老太君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亭幽的脸,“你表面上看起来娴雅稳重,可骨子里刁钻古怪,祖母实在放心不下你。”
亭幽将脸在老太君已经满布褐斑的手上来回轻蹭,“所以老祖宗要养好身子,看顾着亭幽。”
只是老太君的眼神却开始涣散,再听不见亭幽说什么。不过两日,就撒手而去。
大约是前次哭够了,这一次真正面对老太君的死亡,亭幽倒平静了不少,仔仔细细料理了老太君的后事,坚持为她再服了三月丧,这才跟着京里来催的人启程回京。
再次进慈宁宫的亭幽,完全没料三年前还明媚艳丽的敬太后如今仿佛老了十岁,肌肤不再光洁,甚至有点点褐斑冒出,想来是过得极不称心的。只是敬太后的年龄不过四十未到,如今病弱成这样,着实让亭幽心惊。
“亭幽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亭幽屈膝而跪。
敬太后打量着眼前这个越长越水灵鲜活的女子,“起吧。”
“娘娘怎么……”亭幽瞧着敬太后的病弱模样,忍不住上前了两步。
敬太后见亭幽眼里满满的关心和疑问,苦笑道:“这宫里的女人都老得快。”
亭幽心下想权势果然养人,这两年太后同定熙帝越斗越激烈,终激得皇帝将她左右羽翼尽数剪除,奉养她在慈宁宫好生安享晚年。
敬太后拉着亭幽的手感叹道:“这女人啊在宫里所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啊。”
亭幽静静地听着不敢答话,心里知道这样的话敬太后谁也不能去说,遇到自己这个娘家人,又是注定和她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生了倾吐之心,这样的郁愤总是要疏泄的。
“你看那靖康太妃,不就是生了个儿子,皇
帝特旨恩准卓郡王接她出去荣养,如今倒是比哀家还享福。”敬太后想起前些日子万寿节上看到的靖康太妃,哪里还有当年在宫里的暗淡苍白,养得红光满面,那笑容止都止不住。
见敬太后如此,亭幽实在觉得自己该说几句,否则辜负了老祖宗对自己的期望,如果敬太后有个什么不好,只怕老祖宗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老祖宗说,其实皇上也是很孝顺娘娘的。”亭幽自己的话当然没有说服力,但老祖宗的话还是有力量的。
敬太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如此情状,亭幽自然不能再往下说,身居高位惯了的人,早就听不进人的劝告了。亭幽觉得老祖宗当年阻止自己进宫确实极为明智。
“既然进来了,就多陪陪哀家吧,这宫里连个说话的人找不到,那些个狐媚子哀家也指望不上,都一个劲儿地只管巴结皇帝。”
听到这样的话,亭幽心想这位太后估计不仅在朝堂上想插手,连在内宫都要同定熙帝斗,看是皇帝的恩宠有效,还是太后的眷顾有效,想必是一日不斗就心里难受。
“娘娘不说,亭幽也想赖在娘娘身边多听些教诲呢。”亭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酬敬太后。
午膳时慈宁宫的司厨嬷嬷来请旨,问今日给皇帝送什么午膳。这宫里的御膳房其实都是摆设,别人以为御膳房所出必定是龙肝凤髓,海陆珍馐,其实每日也不过鸡鸭鱼肉,还没什么特别的烹调之法,多是在铁锅里加盐煮熟而已,那铁锅上下夹着滚烫的铁板,这样皇上叫传膳的时候取下铁板,随时送去的都是热菜,但如此做法焉能好吃。所以御膳房送去的菜都是看看而已,皇帝真正用的还是太后或者太妃等小厨房送去的膳食。
敬太后做主送四菜一汤去,慈宁宫住的几位太妃又各自送了两菜。亭幽见敬太后精神恹恹,午膳才用了小半碗米粥,待她午睡时,亭幽便去了慈宁宫的厨房,亲自动手做了几道永安的家乡小吃食。
敬太后午睡起来,不见亭幽,随口问了句,宋姑姑笑道:“大小姐见娘娘胃口不佳,亲自下厨说要给娘娘做几道家乡小点。”
“她倒是有心了。”敬太后笑笑。
片刻后,就见亭幽亲自引了宫女用金包角的紫檀方盘装了四碟小点送上来。
敬太后垂眼一看,红、黄、白、绿四色绘兰彩碟整整齐齐地摆在炕几上,光这颜色就让人见了心里舒爽,碟子旁还
另立了一个一掌高的白色细口瓷瓶,里面插了一支白中带绿的鲜花,格外显得清爽。
敬太后从那绿色碟子里夹起一块白色萝卜糕,上面有细碎的红点,是永安菜爱用的小辣椒。敬太后咬了一小口,闭目仿佛在回味,良久才感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吃到老太君做菜的味道。”
“老祖宗在家里最挂念的就是娘娘,时常指着这样点心那样点心说是娘娘以前在家时爱吃的,亭幽也跟着老祖宗学了些。”
敬太后睁开眼睛,“你是个好孩子。”
亭幽是不是个好孩子她自己不清楚,但她一定是个识时务的孩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敬太后怎么说也是后宫第一人,况且她也是老祖宗心里最叨念的人。老祖宗在世的时候,亭幽虽然时常埋怨老太太心太狠非要送她进狼窝,可人去了之后,心里就只沉淀下老祖宗对她的疼爱和照顾来。
晚膳前,永宁宫的黄才人和景秀宫的郑小仪联袂而来问安。这两人亭幽是知道的,都是敬家的姻亲之女,三年前亭幽西归,太后招兵点将,亲自选的这二人进宫,也是为亭幽选的帮手。之所以亭幽奇货可居,那是因为敬家的女儿素来稀少,这一代不过亭幽一人,连庶出的女儿都没有,所以敬家对亭幽才会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去培养。
亭幽细细打量了二女,一个温柔端方,一个娇憨可人,揽尽人间女儿的风姿,敬太后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只是她们进宫三年,最高的才不过五品才人,真是埋没美玉。
敬太后将亭幽介绍给二女,彼此亲近了一番,又叙了年齿,亭幽居幼,以姐姐相称。黄、郑二女惊于亭幽的风姿,又知她是太后的亲侄孙女,以后她二人只怕都要靠着她的,所以对亭幽格外亲热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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