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被真姐儿推一推,她软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夫人们说这是大事情,当兵的人全是铁砂掌,表哥你主婚,忍心看你的兵还打人。”
“抽几鞭子不算打,”赵赦忍笑,真姐儿沮丧着面庞,低低道:“哦。”身上两只手开始忙活,赵赦低声道:“这个,算不算你说的家暴?居然还有这样的名词。”
真姐儿噘嘴:“我说了不算,我不想说了。”吃痒处被拧了一下,格格笑两声出来,面颊渐染上红晕。赵赦低声道:“别人我管不了,你再惹表哥生气,表哥就这样收拾你。”
好一会儿,帐篷里只有无边春色。真姐儿犹有眷恋,伏在赵赦怀里又问他:“为什么以前不同意?”
“没有的事情。”赵赦不承认,轻抚着真姐儿滑不留手的后背:“表哥从来很疼你。”真姐儿蹭蹭他:“我听到父亲说你要退亲,表哥那时候我想,要是你退亲了,如果还能打着你表妹的招牌到处逛逛吓人,倒也不错。”
赵赦叹气:“唉,怎么这你也知道。”真姐儿用手拧着赵赦腹上一块皮肉,大有不说就严刑逼供的语气娇声道:“后来为什么又愿意成亲?唉,表哥你害得我不能去浏览湖光山色,不能见识名山大川……”
嘴唇凑上来堵住真姐儿的红唇,再息事宁人在她身上抚两把:“好了,这话以后不许再提。”真姐儿还在问:“为什么?”一脸的无辜和很想问。
“睡了,你不是天天说表哥要好好休息,”赵赦抱紧真姐儿,用自己下颔摩挲她的额头,含糊道:“没要紧的话闲下来再说。”
真姐儿一脸问号,这叫没要紧?不,这是替你表妹问的。虽然你表妹在哪里,真姐儿不知道。
半个月后的一次大战,撤下来许多伤兵,还没有走的女眷们中,有胆子大的,也愿意去帮忙照顾伤兵,并且对着伤兵的流血处掉眼泪。
“快让开,让开!”营门外又进来一个,担架上抬着的人面色苍白晕过去,那无力垂下的手,和大腿根处一枝箭矢,让人看着就惊心。
来到医生帐篷外,因为天气炎热,伤病员放在帐外的多。送来的人是倪观,他扯着嗓门儿暴喊:“医生,快来人!”
给伤员喂药的尉迟英先拿着止血药出来,走到担架前看,她“啊”地来了一声尖叫。这个人,是廖石根。
倪观狠狠瞪她一眼,凶巴巴地道:“叫什么叫!他就是挨了一箭,这小子打仗最拼命,总跑在前面。”
医生匆忙出来,手里还拿着沾血的绷带,是刚给人看过伤口出来。倪观粗声大气的嗓门儿一气不停地说下去:“他娘的这是倒刺儿箭,我们都不抬拔,这扎得又深,***,这小子还没成亲呢!”
尉迟英只觉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大半儿,她身子瘫软得快要站不住,倪观注意到,又狠狠瞪她一眼,再对医生吼道:“这小子想升职,相中王妃给将军们成亲的首饰,娘的,现在这腿怎么办,扎得这么靠上,你得想法子保住他这条腿!”
醒过来的廖石根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他觉得腿上剧痛难当,更是惊恐万状:“我不要锯腿,我还没有孩子,我是个独子,俺家里就只有俺一个。”
他努力用心学了一段时间的官话,到担心害怕的时候,还是出来家乡话。眼角再看到一旁站着的尉迟英,嗓门儿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倪观的手,是可怜乞怜的表情:“留着我这条腿,不然我宁可去死。”
伤残将军是什么样子,廖石根此时一一想起来。他事后还背地里笑话过陆重元,现在想想要是少了一条腿,还不如陆重元。
“医生,你务必要救他!”倪观对廖石根嘲笑陆重元就算不满,可是廖石根是个奋勇当先的好兵。被廖石根这样一说,他更是暴躁:“快找医官来!”
医官没有来,过来的是真姐儿,真姐儿见到也吓一跳,在她身后跟着帮忙的几个女眷更是吓得尖叫几声,妈呀好吓人地说着往后面退。
这尖叫声听在尉迟英耳朵里,她面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掉得那么快,不比担架上受痛熬痛的廖石根冷汗少。
听到这里喊声,赵赦从远处过来,伏身看看伤势,对倪观训道:“你退后!你这样喊,医生怎么医治!”倪观急了,过去给赵赦跪下,语无伦次地道:“王爷您知道他是个好兵,他还没有孩子!”
赵赦油然想到廖石根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是王爷说姑娘们先许伤残的人,而廖石根就曲解成伤残的人才能先成亲。他再训倪观,语气并不严厉:“这是什么话!家里有孩子的人不是好兵!”
再和缓地道:“倪将军,交给医生,他们会想办法的。”当着倪观的面,再对医生交待:“全力救他,尽力保住他这条腿。”
再看廖石根,又晕了过去。腿上的痛和心里不能接受的创伤,让他承受不住。
再醒来时是晚上,人已经移到帐篷里。倪观来看他,廖石根求倪观:“帮我找尉迟将军来。”倪观不忍拒绝,把尉迟英找来,廖石根是泣不成声:“我要残废,以前对你说的话全不算,你寻别人吧,寻个好手好脚的。”
这样一通说,让尉迟英走。到第二天见到尉迟英来送饭,廖石根又满怀希冀的道:“医生说我的伤口能好,你……”
那一脸的希冀,让尉迟英不知道说什么好。
伤员们几个人在一个帐篷里,就趁着倪观在的时候对他说说:“廖校尉要是伤残,尉迟将军可不能反悔。”
倪观低头出来,他心里一直也明白,尉迟英如果不是相不中伤残的人,她应该许给某一位伤残的将军。
而据廖石根自己事后吹嘘,是他从陆重元手里抢回来的。二愣子胡吹大牛,别人也信上几分。不过陆重元后来娶的,比尉迟英还要好,所以二愣子再吹牛,大家只听着。
做为上司将军,倪观这一次不能袖手旁观,他往王爷大帐而去,在门外问问士兵,士兵回答道:“王爷不在,王妃和桃花兵在说话。”
转身要走的倪观下意识地问了问:“哪一个桃花兵?”回答他:“尉迟将军。”倪观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走了。
大帐里面,真姐儿对尉迟英道:“王爷命我对你说,你和廖校尉私定亲事,军中人人得知,如果他有个什么不好,王爷说,你不能反悔。”
在这个时候,赵赦以势压人,不用等倪观来说,先命真姐儿:“喊她来,告诉她如果反悔,让她全家搬走,别在我西北住着。”
这是赵赦封王后,第一次蛮横不讲理的撵人。
尉迟英颤抖着嘴唇,她见过不少伤病员,她可以服侍他们,可是成为自己家里人就有难度。那时候,她被范翠儿怂恿着去对王爷说不愿意,也是基于她见到的痛苦伤病员太多。
王妃对自己说这个话,尉迟英很想泪流,昨天晚上她就想好,这周围的形势,也不容她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可王妃再郑重说一回,尉迟英心中难过。像是自己在王爷和王妃心中,已经打上这样的烙印。对着王妃认真的黑眸,尉迟英在心中喊着,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并没有喊出来,一个是尊卑有别,一个是时机已经过去,烙印已成,此时的她,只是低眉顺眼答应道:“是。”
真姐儿立即喜欢:“你也看到王爷安置别人是什么样,你放心,王爷和我会管到底。”再说什么,尉迟英只是答应着,真姐儿很满意地让她出来。
倪观大步迎上来,粗声大气地道:“王妃对你说些什么?”尉迟英抬眼看他,眼中蓄满的是泪:“没说什么。”
“我要对你说,你守信,我拿你当妹子看。你背信弃义,我和我的人都不会客气!”倪观只甩下来这句话,就大步走开。
在他身后,尉迟英失声痛哭起来,这眼泪不是为今天听的这些话而来,为着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有时候选择,是给人的一道难关。天地为砧板,人为鱼肉,就此时的尉迟英来说,也大概是这个意思了。
这选择,不是别人强加给她的。
回来见廖石根,尉迟英告诉他:“我不会反悔。”廖石根听过不是喜欢,而是很怀疑:“你是装的吧?”尉迟英忍无可忍,站起来转身就走。
一个月以后,赵赦和霍山王等人大兵合围,开始对几位重点的突厥大将围剿。真姐儿一早起来,见先一步起来的赵赦在地图前喃喃:“这阿史德温博,他在哪里?”
真是奇怪,此人半个月前还能见到,现在好似躲到天上去。就是战死,这样的将军也应该有人知道才是。
“这又是大将?”真姐儿含笑问出来,赵赦抚着想得发烫的额头道:“是啊,想当年我在他手里,也是吃过亏的。”
真姐儿袅袅过来:“后来呢?”她调皮地歪着头:“表哥肯定扳回来了吧?”赵赦故作羞愧:“后来再没有遇到他,所以这一次我最想打的人,有他一个。”
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移过草地、沼泽、小山丘……又自语道:“在哪里呢?”这些地方全搜索过多次,哪里能躲人?
赵星送进早饭,真姐儿亲手放好碗箸:“表哥用饭了。”这仗快要打完,就是真姐儿也感觉出来。赵赦心情不错,就是比平时睡得更晚起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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