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司夫人停了一下,听语气她的心里此刻应该是充满了哀伤和恐惧的,可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睛里也没有眼泪。
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看司夫人再看看司刃,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着一个什么不可思议的故事,实在是无法相信。
不等有人提出什么疑问,司夫人继续又说:“那怪兽会说话。我亲耳听见了它跟小刃的对话。它说自己是小刃找来的,是小刃怨恨父亲、哥哥和家里人把它召唤来的。
“我当时不想活了,准备追随夫君和儿子一起走,就捡了把剑去刺那怪兽。我刺中了它,它也抓住了我。最后我昏过去了。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给救了。不但没死,还毫发无伤。”
又停顿了一会儿,司刃朝林三清没出声音动了动嘴。
“是什么人救了您?”林三清问。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度朔山上的树林里。我下山回到家就看见院子已经被封了。本来治安所的人说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家去住。解封后我也回去住过一段日子。可夜夜都是我家老爷和儿子被咬得支离破碎的噩梦,根本没法睡觉。所以最后我把宅子和地都捐了,想积些阴德攒些福报,让我家老爷和儿子在地府能别受什么苦,我死后也好能跟家人团聚。”
“你以前说过生活有人照顾,是不是救你的人啊?”这回是王掌柜在问。
司夫人摇头,“不知道。反正每到月底就有人把一些钱和吃用的东西放到我现在的家里,但我从没见过是什么人送的。这不,今儿已经三十了,回去估计就又能看见不知什么人送来的包裹。我也曾经守在家里等过,想看是什么人,可是很奇怪,每次都等着等着困得不行,最后就睡着了。”
司刃默默地站起来走出去,王掌柜跟司夫人说让她稍坐一会儿,然后其他人也都出去了。
“司夫人说的……”林三清刚一张嘴。
“不可能!”司刃里立刻打断了他,“一定有蹊跷,她说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
“你们不用问了,一会儿让我娘回去,我要偷偷跟着到她现在住的地方去看看。只要能找到给她送东西的人一定就能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说完司刃抬脚就往集市入口司夫人进来的方向走,不再理会任何人。
可是……为什么娘说的跟那天在将军府我中了迷香之后做的噩梦一模一样……多亏没让龙九跟来,现在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77度朔山 一
又休息一会儿,司夫人提出要回家。司刃也已经略微平复情绪折返了回来。
王掌柜试探着问:“您……不想再见儿子了?”
司夫人用力摇头,“那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是个痴傻,早在十四岁那年就死了。”
“那……”王掌柜看一眼站在门外看得见他们也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司刃,“要是他想见您呢?”
司夫人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把刀比到脖子上,“那我就死在他的面前。”
“唉!”王掌柜赶紧把司夫人的手挪开,“您这又是何必呢?”
“那样我全家都是因他而死,就算前世我们欠了他什么他心里有什么怨恨也该能够消除了吧。”
“唉……”王掌柜无话可说,叹口气摇了摇头。
连着几天没怎么睡,司刃眼里本来就已经布满了血丝,这会儿他面对着一路日思夜想、此刻近在眼前却只能装做自己不在远远看着的母亲,脸色愈发苍白,一使劲下唇被他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旁人看来分外瘮人。
林三清让人把给司夫人收好的东西拿过来之后送她到了集市的出入口。司夫人感谢了半天,然后以为身边的人都走了,她拐进一家糕饼铺子买了几提点心。
王掌柜离不开依旧回去杂货铺,林三清打发下人先回家自己还是死活要跟着。上山的路司夫人走得有些吃力,很慢。司刃设了道范围很小的结界罩住几个人在后面一路尾随。
途中经过一片坟地,司夫人停下走过去在几个墓碑前放了点心又上香烧纸。离得远,司刃他们看不清碑上的字。看看四周,司刃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司家的坟地。
等到司夫人离开,他们凑过去仔细看了下,司夫人祭拜过的三个坟头就是司老爷和司刃两个哥哥的。坟地里所有的墓碑都一尘不染,周围的杂草也被及时清理得很干净,看来司夫人是常来。司刃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住山里了。
当他们再次跟上司夫人,很快便到了她的住处──一座一进间的小茅草屋。
让其他人等在外面,司刃隐了身偷偷跟进去。
屋子里很破,采光也不好。家具器皿都挺旧,不过摆放得整齐擦拭得也干净。司夫人穿过厨房进了卧室直奔床边。床上果然有个很大的包裹。司夫人放下手里的筐打开包裹摸了摸:有米面、有肉蛋、有布料,还有银钱。
大致确定了下钱数,司夫人又把包裹重新系好挎在胳膊上再次来到屋外并朝着上山的方向吃力地走了上去。没有走得太远,她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座破庙。
这庙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荒废了有一阵,残破不堪的佛像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乞丐。隐着身的司刃扫一眼:不是年纪很大就是身体有残缺的。一看见司夫人,除了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其余的人都站起身很开心地围了上来。
司夫人把包裹放到地上打开。
“嗯……我家最近有些事情,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给你们送吃的和钱了。”她一边给大伙儿分东西一边低声说。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拉住司夫人,“妹子,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家了吗?”
司夫人低下头,“是没有了,可是今天我的一个儿子回来找我。”
“啊?!儿子?你不是说……”
“有一个还活着。”
“啊,那太好了啊!跟儿子团聚是天大的喜事。回去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吧!不用管我们,没事的。”
司夫人握住老太太的手一脸苦笑,“要是真能像您说的就好了。只可惜……唉,算了,反正以后你们多加小心自己照顾自己吧。”
离开破庙已经是下午,回到家司夫人先简单弄了口吃的。看着盘子里黑乎乎干巴巴的咸菜丝,司刃又哭了。
后来天逐渐黑下来,司夫人点上了灯。司刃默默地守着母亲看她忙东忙西的舍不得离开。一直等在外面的麒麟坚持不住化了原形偷偷溜屋里爬到司刃肩上,“差不多先这样吧,都等累了。再说你感觉不到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妖气吗?还是先办正事吧。”
麒麟自己设了结界进来的,除了司刃别人听不见他说话。
司刃看一眼窗外:也常和林三清已经坐在了地上,环儿趴在也常怀里睡得正香。
想想也是:只要我和娘都还活着,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就算娘一直不肯见我,我也可以常常这样来守在她的身边。
心里这般盘算着,司刃转过身抬脚要走。就在这时,本来正贴近了灯光摸索着纸样在剪鞋垫的司夫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长叹了一声。
司刃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司夫人放下鞋垫一转身伸手打开了床边的一个小柜子,再摸两下她从里面拿出了个小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放到眼前,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只翠绿的玉镯。司刃知道那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以前他在家时母亲一直都戴着那玉镯,睡觉也不摘下来。
以为母亲只是在想念她自己的母亲,司刃抬脚又要走,可是司夫人把手镯拿出来放到一边后又抠开了木匣子底部的一个夹层。司刃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司夫人从夹层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纸,然后又将那纸一折折打开。司刃愣住了: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不傻了之后给家里画过的一道平安符。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
那天司刃刚在山上跟师父学了各种符咒的画法,回到家他就兴冲冲地给家里画了那道平安符,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永远在一起。可父亲看到符之后很生气,什么也不问就开始骂他不好好去念书就知道学这些邪门歪道,还非让他说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母亲跟着说他几句打个圆场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司刃早忘了那符,还以为是被父亲撕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是母亲给保存了起来。
司夫人拿着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生手画出来没什么法力的纸符看了好久──她应该是看不清楚,大概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看着看着,一滴滴眼泪掉到纸上,司夫人扑到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司刃尽了最大努力控制着自己没走过去抱住母亲。他抬起手隔空摸了摸母亲有些散乱的白发和瘦削的肩膀,眼泪又流了一脸。
哭够了,司夫人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一咬牙。手上一抬,她把纸符放到了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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