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蕙沉吟片旋,遂道,“那……你就先留在你姐姐屋里吧,那里有王爷照应着,应该没有大碍……等我去见了侯爷。咱们再见机行事。”
小悦就点头应了,便折回西跨院。
阮蕙想起方才长乐侯的表现,当下也不敢耽搁,急忙赶回去见他。
长乐侯正在屋里等着她,端坐在上首的软榻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听见小丫头通报,便大手一挥,“快请她进来。”
小丫头打起帘子,阮蕙抬脚进屋,一眼看见长乐侯端坐在上首,一副专等她到来的架式,当下便上前施礼,轻声说道,“……父亲。今日之事,并不是王爷他要刻意隐瞒,而是几位叔父来得仓促,他也措手不及……”
长乐侯轻轻点头,“你且坐下,我还有问要问。”
阮蕙依言在他下首坐了。恭敬地说道,“父亲有话尽管直说,媳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乐侯遂道,“自江北事变之后,我就感觉到了恪儿有所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不大,我也就没有跟他提及。今日的事,我虽料不到,却也能猜出几分来了……这个胡清媚,一定大有来历,是不是?”
“这其中的隐情,媳妇也不太清楚,只听王爷说这位胡小姐将来是要进宫的。”阮蕙轻声说道,“王爷之所以没有跟您老人家,想必也有不得巳的苦衷,还请您老人家见谅。等他送走客人,媳妇就请他过来跟您解释,您看可好?”
“你休要再瞒我了。” 长乐侯脸色一沉,“胡清媚她已经跟我说了,她的母亲,与恪儿的母亲曾是幼时的好友,也跟恪儿的母亲一样,都死得蹊跷……恪儿此举,到底是何意图?难道是想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阮蕙一惊,当即应道,“这个,媳妇倒曾听王爷提起过……不过,胡小姐说,她此次随王爷来到长宁,就为进宫而来,别的事,媳妇就不太清楚了。”
长乐侯盯着阮蕙,好半晌才出声问道,“此话当真?”
“媳妇不敢隐瞒。” 阮蕙头一次当着长乐侯撒谎,自是觉得心虚,垂下眼睑,恭敬地说道。
“如此重大的事情,他竟然瞒着我,哪里还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长乐侯沉着脸,“你且先回去,等客人们走后,即刻就叫恪儿来见我……”
“是。”阮蕙躬身,遂退出房来。
出得房门,阮蕙长长吸了口气,迈步往上房而去。
她脸色从容,步履却显得有些沉重。从长乐侯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一定已经猜出杨恪的意图,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还碍于家中尚有客人,不好当面发作而已。那么,杨恪再想瞒过他,就不再容易了。既然就快瞒不住了,那就得寻个能搪塞过去的借口来应付长乐侯,若实在瞒不了,那也只得把实情吐露出来,只要能获得长乐侯的认可,胡清媚进宫的事,便没有任何阻拦了。
当然,前提是长乐侯把此事也给瞒下。
西跨院的几位老少王爷,阮蕙接触不多,了解也不深。虽然杨恪曾跟她提过,可现在情势复杂,谁也不敢确定哪人是友,哪人是敌。现在他们相携来看胡清媚,到底是何意图,不得不令阮蕙警惕万分,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她思绪万千,脚下却不停,少时便到了上房。
芍药与采青两个早候在屋里,正商议着如何安排晚宴,看见阮蕙进来,当下起身笑道,“您回来得正好,我们两个正为晚宴的事发愁呢……”
“就按当初咱们去安王府赴宴的规格来办吧!” 阮蕙想了想,“几位王爷虽是至亲,却难得相聚一堂,万不可失了礼数。”
采青听了,立时出去安排。
芍药素来机警,看阮蕙脸现疲色,当即上前,柔声问道,“您是不是觉得累了?要不要我为您捶捶?”
“不用了,我没事。” 阮蕙微微一笑,“你差几个丫头去西跨院侍候着,千万不能怠慢了贵客。”
芍药遂答应一声出去了。
屋里静悄悄,再无声息。
阮蕙半闭了眼睛,沉吟许久——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
……
因是外男,晚宴便在西跨院举行,长乐侯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老侯爷与江老太爷因无人通风报信更不知情,所以便只有杨恪陪着几人在胡清媚房里举杯言欢。
阮蕙呆在屋里,虽然不知那厢情形如何,却从在房外侍候的小丫头那里得到“屋里不时传来王爷们哈哈大笑的声音”这样的消息,当下觉得心安不少。
直到戌时时分,那厢的酒宴才算兴尽而散。
杨恪回屋里,阮蕙的眼角扫过沙漏,戌时一刻,真是够晚的了。
杨恪显然饮了不少酒,浑身的酒气,虽然身板依然挺拔,步履也依然沉稳,可他嘴角挂着的淡淡的微笑和略显飘忽的眼神,却让阮蕙感受到他与平日里的不一样。
不待杨恪出声,阮蕙已经开口问道,“王爷,客人们都走了么?”
杨恪笑道,“举杯言欢,兴尽而散。”
听他这么一说,阮蕙便知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当下便也笑道,“胡妹妹呢?客人们不请而至,也不知她有没受到惊吓。”
“区区小事,如何能吓得到她?”杨恪朗声一笑,“她的本事,跟她弱不禁风的外表正好相反。你就不必为她担心了。”
阮蕙释然一笑,想起长乐侯那沉沉的脸色,当下便道,“那胡妹妹进宫的事,可有了着落?”
“当然。今日所为,正是为她进宫而谋。”杨恪压低声音,“三天之后,就由景王将她举荐进宫。”
阮蕙遂又说道,“妾身方才已经见过父亲了,他老人家,对胡妹妹的事,好像有所耳闻了……他让王爷散宴后即刻就去见他。”
杨恪一愣,旋即说道,“好,那我这就过去……你先歇了吧,就不用等我了。”说罢,转身便走。
阮蕙目前他的背影出去,心中暗叹一声,便去洗漱,又去梅香房里看过宁哥儿,这才回房,命人把炭盆移出房去,便先歇下。
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几年来,她也算大彻大悟了。此生,她已别无所求,唯愿家人平安健康,生活平静安宁。现在,杨恪即将参与的这件惊天大事,又怎么会不在她平静的心湖掀起涛天大浪来呢?她有心想要制止,可杨恪这十年来时时刻刻想着为母报仇,又怎么肯轻易放弃?
今日众位老少王爷的到来,仿佛在向她宣布,风雨即将要来临了!
她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不是阻拦杨恪的行动,而是全力以赴地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样,才能让他行动起来不拖泥带水。
她脑海中就像放电影似地相继闪过杨恪、宁哥儿、阮蒙的脸孔,阮薇、阮茂、阮继丰、江老太爷、江老太太……等人的面孔,或喜或嗔、或怒或恼的面孔,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似地穿梭,让她一时心乱如麻。
现在,并没有到最后的紧要关头,却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
如果行动失败,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351、因缘了(一)
杨恪并没有让她担忧太久,赶在午夜之前就回来了。他低声向值夜的婆子问了几句阮蕙的情况,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进屋。因为阮蕙已经上?床歇息的缘故,屋里只留了一盏灯,故而显得有些昏暗,杨恪也不去管它,只吩咐小丫头打些热水来草草洗漱之后,便宽衣上?床歇息。
长宁的初冬,已是凉意沁人,这初冬的午夜,更是寒冷彻骨。当杨恪略带寒气的身体缩入柔软而温暖的被褥时,佯装沉睡的阮蕙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
就是这轻轻的一颤,顿时让杨恪感觉出了异样——她没睡,在等他回来!
杨恪唇角微翘,手臂一伸,便圈住身边温热的带着淡淡香味的身体,柔声问道,“是不是我把你惊醒了?”
阮蕙只得睁开双眸,还是作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来,“……王爷回来了?”
“这不是回来了?” 杨恪唇角的笑意慢慢延伸,眸光落在阮蕙那迷蒙的星眸上,只觉心神一荡——他的蕙儿,无论何时看去,都是那么美丽动人!
阮蕙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顿觉心里一跳,当下移开眼眸,轻轻嗅了嗅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这才问道,“父亲他老人家……”
不待她说完,杨恪便道,“你放心,他老人家那里,我已经解释清楚了。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景王便送胡清媚进宫。”
提起胡清媚进宫这个觉得的话题,阮蕙仅有的一点点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她抬起眼眸。再次看着杨恪,正色说道,“王爷,我……我有些害怕。”说着。下意识地往杨恪怀里一缩。
杨恪伸臂搂住她,双手微微用力,紧紧把她圈在怀里。好半晌,才沉声说道,“蕙儿不用害怕,有我在,一定会保咱们大家安然无虞的。”
虽然得了杨恪肯定的回答,阮蕙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就仿佛被石头压住了心房。每一次的跳跃,都会带来阵阵悸动,令她产生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这种疼痛,并不深刻,淡淡的。浅浅的,就像被荆棘的小刺轻轻划伤后那种轻微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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