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历经过一次生死,让她看开了许多事。这一生能活多久,活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了,只要活着的日子开心就好。她本是个自私的人,一直都是,她不相信真爱,一直都不相信。蓝枫那日转身离去,她便知道,想要回到从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她会努力去争取,只要他心里还有自己。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总在无数次坎坷中学会成长也学会坚强。
这许多日子来,她时常在想,如今再也回不去了,这慢慢长日该如何打发?而今自己身体受创留下伤疾,便是想去进宫选秀女也不能了。
昨日她还对阿玛说笑,让他养自己一辈子。
阿玛笑着对她说:“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想法也总是在改变。无论如何,阿玛总是你的依靠。”
而今想到这句话,仍心存感动,心中酸涩忍不住想哭,如果在现代她也有这样一位亲人,如果现代的父亲也如阿玛深爱着额娘一样深爱着母亲,是不是她的人生信念便会不一样了?
想到昨日,她流着眼泪对阿玛一声声地说:“对不起。”
阿玛却怜爱地说:“阿玛要的不是你这句话。”
她一怔,读懂了阿玛眼中的意思,流着泪重重点头。她会珍惜今后的每一日,她会过得好,即便只是一个人。
她对阿玛笑道:“无论今后怎样,我都会过得很好,阿玛放心。”
尚书大人这才点头微笑。
想到此处,她拭去眼角泪水,仰头一笑,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转身欲回屋去,不再等去拿披风的栾丫。却在这时听到桃花树的另一头隐隐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栾丫,正要唤上一句,便听一丫鬟道:“刚刚总管亲自交代的,绝不能在小姐面前提起。”
另一个丫鬟道:“为什么不能提?小姐不是不喜欢蓝枫贝勒吗?如今他被赐婚要娶别人了不是正合心意?”
丫鬟道:“谁知道,总管不让提就别提,免得惹祸上身。”
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脚步忽顿。恍惚间,想起了蓝枫那日答应阿玛一生只娶她一人时的坚定,忽觉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她捂住胸口,感觉呼吸有些不顺。
她迈步进屋的时候,正在打扫桌案的丫鬟恰碰落了案角的一张纸,那张纸被门外的风吹开,飘落铺展在她脚下。
她垂眸默默地看着,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从现在开始,蓝枫立誓只疼花舞一人,宠她爱她,不会骗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许欺负她骂她,要相信她,有人欺负她,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花舞开心的时候蓝枫陪着她开心,花舞不开心蓝枫哄她开心,永远觉得花舞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她,在蓝枫的心里只有她。以此为据,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她蓦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恰喷到那张纸上,星星点点如红梅般妖艳地绽放。身体直直跌倒下去的时候,额头重重磕在了实物上。
丫鬟在她身边不停地在叫。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朦胧,她悲伤地笑了起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尚书府顿时大乱,屋里人来人往,脚步慌乱,而地上那副染血的薄纸,早因往复被人踩踏而破碎不堪,被人遗忘。
春日雨后,嫩芽透过枝头冒出点点绿色,鸟儿出了巢在屋檐和枝头上叽叽喳喳,风过,吹散了些许春日雨后独有的气息。
当报信的奴才小心翼翼地禀报给舒什兰花舞的死讯后,舒什兰手里的鸟食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瞬间被风吹散。
半响,他似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抓过报信的奴才,手劲大得令那奴才急忙惊恐地求饶,他眼中的杀气让在场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喘,被他抓住手中的奴才更是吓得瘫软了身体,可他犹自不放手,有些颤抖地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报信的奴才浑身颤抖不止,断断续续地将得到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奴才听说,佟小姐三日前子时没的气息,听人说是伤势恶化,不慎跌倒,跌倒时头撞在了……”
后面的话舒什兰再没有听见,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奴才惊慌的脸也在眼前变得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尚书府的,他以为没有他,她依旧会过得很好,与蓝枫也好,与付雅也罢,只是如何都没想到,没想到……
他看不到触目的白,他听不到四周的哭声,他一步步走到里面,一眼看到了棺木。
与他说话的人,挡在面前的人,被他狠狠推开,这一刻再无人能阻止他去见她!
没有人能!
他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入眼的她……穿戴整齐,面容苍白,双眸紧闭像睡着了……
指尖颤抖地触碰她的脸颊,温热不再,冰凉透骨……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咙里,堵在了心头上,他想大喊出来,想将其释放,可出口的嘶哑如此倥侗,如此无以为继。
令闻着无不伤心落泪。
门外,一人刚巧在这时走了进来,见状,脚步忽顿,也只是一顿,而后默默走了进来,先看向一旁默默而立的尚书大人,惊觉他鬓边已有白发,肃声道:“大人还请节哀。”
尚书大人闻言抬眸,见是赫月贝勒,欲向他施礼,他急忙扶住,道:“大人不必多礼。”
赫月抬眸,远远望了一眼棺木中的尸身,微微一怔。记忆中,她不是极美的,亦不是极聪慧的,却十分令人难忘。他正怅然地想着,便听伍总管哑声道:“赫月贝勒,这边请。”
正欲举步移至偏厅,便见门口奔进来一个人,那人似来得极为匆忙,身上的官服还尚未换去,马鞭抓在手中,十分不合礼数甚至唐突失礼地闯了进来。却是付雅。
付雅手握马鞭,大步走到棺木前,看到了里面的人,顿时血色,咔嚓一声响,马鞭竟被他捏断,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闷响。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棺木中的人。
伍总管拭去眼角泪水,迎上前去哑声道:“付雅大人,这边请。”
付雅没有任何回应。
伍总管又连续唤了他两遍,付雅方才微微一晃。
伍总管又哑声唤了一遍,方见付雅摆了摆手,而后转身缓缓离去。
赫月望着付雅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叹。
三个月后,自江南办差回来的蓝枫贝勒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自己的贝勒府邸。因不觉得累,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次自江南带回来的物件,唤人抬着来到了郑亲王府。
郑亲王刚巧不在府上,听闻额娘近些时日身子一直不大好,他便去见了额娘。
福晋的话极少,只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他说自江南带来了额娘最喜欢的绣缎,命人抬上来给额娘过了目。
福晋瞧了瞧,没什么兴致地挥了挥手命奴才抬了下去,有些疲惫地对蓝枫道:“你一直在外地办差,婚事一拖再拖,太后已问过多次,而今额娘重新与博尔济家定好了日子,就在下个月初,日子是紧了一些,不过该准备的额娘早已替你准备好了。婚事下个月就办了吧,这也是你阿玛的意思。”
蓝枫微微一怔,答应了下来。
他离开时,恍惚听到了额娘的叹息声。
走出门外,便见小顺子候在角落,双眼发红,见到他出来好似有些躲着他。
他不悦地瞥了小顺子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顺子呐呐了一会儿,方道:“奴才在这等主子,方巧小红和绿儿过来说要将主子送给福晋的绣缎抬到后院搁置,也是奴才多嘴,便问……问起了表小姐近日有没有来过,孰料孰料……”
小顺子抹了几把眼泪,见主子没有吭声,似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便道:“孰料小红和绿儿告诉奴才,说表小姐已经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主子离京的十天后,突然病重……去了……”
蓝枫一怔,便见小顺子抽泣着道:“我们走的时候明明还说恢复的很好,怎么突然就去了……”
他恍然立在郑王府门口,看到小顺子牵来了自己的马,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却在中途忽地脚下一软摔下马来。
小顺子吓得够呛,忙扶起了他,他推开了小顺子,再次握紧缰绳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只觉夕阳如此刺眼,刺得眼前所有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耳边听到奴才的呼唤声,他微微回了回神,道:“回府。”
第二日晨,五更时分。
小顺子按时在门外低唤道:“主子,该起身更衣了。”
门内传来低低的回应,小顺子推门而入,抬头看了一眼,便是一怔。
主子衣着整齐,依旧坐在昨天回来时坐着的那个位置上,竟似一夜都未曾动过。他蓦地明白过来,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无声地走到近前,伺候主子更衣上朝。
黄昏时分,蓝枫一人骑马来到了尚书府外,只见大门紧闭。
春日已尽,夏日初晓,他立在门外迟迟未曾入内。
尚书大人已经辞官回了故里,她的骨灰也被带走,从此,千山万水,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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